贰

雪比方才下得更大了，鹅毛似的大雪纷飞，不多久地上就积了浅薄的雪层，踩上去留下一串串脚印。谢俞下了马车，打着伞，钟杰还在花厅大发脾气，刁难为他送水的婢女。谢俞视而不见，闲庭信步地绕过花厅，走向自己的院子。

钟杰转眸看见​谢俞悠哉悠哉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告诉你！英国公的爵位只会是我的！钟家的一切也都是我的！你什么也别想捞着！”

“我还不稀罕那个爵位，”​谢俞目视前方，步履不停，一面清风云淡，“你不必整日拿这件事与我怄气，你大可放心好了，你们钟家的东西我不会动，也不感兴趣。”

顿了顿，谢俞回首看了眼站在一旁的侍卫，轻笑道：“你还是快些去祠堂吧，钟叔就要回来了。”​

“你！”钟杰就要朝谢俞冲上去​，一旁的侍卫赶忙押住他，把他带去祠堂，“谢俞！你等着！小爷同你势不两立！——你们不会轻点儿啊！小爷的手都要被你们捏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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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院子里，照顾谢俞长大的许嬷嬷早已在廊下等候多时，一见到谢俞就赶忙迎上来，对他嘘寒问暖：“小俞儿没事吧？我可是听说大公子又在为难你了。”

许嬷嬷是顾氏的陪嫁嬷嬷，和顾氏一同长大，也是看着谢俞长大的，与谢俞之间的感情自不必说。她知道谢俞不喜欢和钟家捆绑，私下里都叫谢俞“小俞儿”，只有在公共场合里唤谢俞作“二公子”。

​“我没事，许嬷嬷给我备些吃的吧，我还饿着呢。”谢俞摇摇头，一阵寒风吹过，冷得他打了个喷嚏。

​这一声吓得许嬷嬷赶紧接过谢俞手中的伞，拉着他进屋：“是嬷嬷疏忽了，光顾着和你说话，都忘了这外面天冷得很，还下着雪，回头又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你看你也是，早说去了酒楼见了夫人你也要被她硬添件衣服，倒不如出发前就多穿几件，这样也不容易着凉。”

室内早已通了地龙，上好的银丝炭也早已点好，暖洋洋的。许嬷嬷推开房门​，外头的风雪立即涌了进来，雪花飘落在地上融化成一小摊水渍，又旋即被温暖的地龙烘干。

室内没有下人，谢俞好静，院子里本就没有多少做事的奴仆。此时天寒，再加上谢俞不是爱麻烦别人的性子，更何况现下是在钟家，所以除了平日里洒扫一下也没什么可做了，故而里外的下人也让许嬷嬷给遣回他们的房中。

许嬷嬷替谢俞拍了拍身上的雪，收了伞，在门外把伞上的雪抖干净，再关上房门。外头的风雪再难涌入，隔着一道门宛若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冰天雪地风声呼啸，门内是温暖如春烛火飘摇。

银丝炭燃烧的淡淡香气和熏炉里点着的安神香混在一起，说不出的舒坦流经谢俞的四肢百骸。

谢俞把汤婆子放到一边，养着的橘猫扑到他怀里，他单手接住，另一只手挠了挠猫咪的下巴。

“快，冻了这么久赶紧来烤烤火​，”许嬷嬷把谢俞拉到壁炉前，从一旁的红泥小炉里捧出一只用热水煨着的小碗，“来，知道你喝不惯姜汤，许嬷嬷特意撞了牛乳，早就准备好了，一直在热水里煨着就等你回来吃，此时温度正好。快些吃了去去寒气。”

​谢俞坐在壁炉前，捧着温热的细瓷小碗，小口小口地吃着姜撞牛乳。凝固了的牛乳带着姜的微辣，又泛着甜，入口即化，在口腔中回甘，又在腹中升起暖意。

小猫乖巧地伏在谢俞腿上，一双鸳鸯眼一紫一蓝，温和圆润，似有水光打转，它紧紧盯着谢俞，讨好似的“喵喵”叫了两声。

谢俞笑了笑，空出一只手给它顺了顺毛。

许嬷嬷又翻出一块珊瑚绒毯子披在谢俞身上。

谢俞肩头一重，无奈道：“嬷嬷，您不必再给我多加一块毯子了，现下屋子里暖和，烤着火又穿着好几件衣裳，还吃着热食，待会儿要热得发汗的。”​

许嬷嬷道：“就是热得发汗了才好呢，把寒气给逼出来才不会着了凉。你先吃着，嬷嬷去给你拿吃的。”​

许嬷嬷一向风风火火说一不二，年轻时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泼辣美人，就是上了些年纪依旧如此。她话音刚落，谢俞就听得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再迅速的“吱呀”一声关了。

谢俞院子里有厨房，不多时，许嬷嬷就捧着食盒回来了，后头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阿俞！你可算回来了！”那少年奔上来，扑到谢俞背上。

“行了行了，雷子，先让小俞儿吃些东西。”许嬷嬷把少年扒拉到一边，将食盒放在谢俞旁边的小几上，将吃的取出来。

被唤做“雷子”的少年是顾氏娘家的家生子，全名周大雷，和谢俞一起长大，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老爹老娘都在顾府做事，他自己跟着谢俞来了英国公府，此时是谢俞身边的贴身侍卫，也是谢俞的伴读。

谢俞笑了笑：“你早些时候干嘛去了，我可是和嬷嬷聊了好一阵子的，你怎么现在才知道我回来了。”

许嬷嬷嗤笑道：“他啊，在厨房偷吃我今日炖好的酱肘子，满心满眼里都是吃的，哪顾得上等人。”

雷子挠挠头，道：“嬷嬷你别揭穿我啊，再说了嬷嬷做的酱肘子那么好吃，我忍不住嘛。”

食盒是特制的，最下一层铺着锡纸，锡纸上铺着炭，用来烘着上层的吃食，这么做就是为了在冬日保温饭菜。当然夏日里也可以在最底下放上冰块，用来冰镇糕点水果之类的甜点。

许嬷嬷将食盒里的食物一一拿出来摆在桌上，一面摆一面道：“夜里不宜吃太油腻重口的东西，也不宜吃太多，这样不好克化。所以嬷嬷就只备了一碗羊肉小馄饨，还有一份你最爱吃的山楂红枣糕。羊肉温补，正好适合冬日里吃，山楂开胃也好克化食物，红枣补气血，对你身子也好。快些吃吧。”

谢俞点点头，接过汤匙就吃起了鲜香的馄饨。他吃相极好，慢条斯理，坐姿端正，闭唇细细咀嚼食物，再慢慢咽下。

雷子坐在一边用火钳子拨弄着壁炉里的柴火，时不时扑几下飘飞起来的火星子。猫咪从谢俞腿上跳下来，跑到雷子脚边，也学着他用爪子扑火星子。

雷子用手拍拍它的爪子，故意唬它道：“这可不能玩，待会儿把你烧着了可不好，到时你一身漂亮的皮毛都要烧焦！”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小团毛线，扔到猫咪怀里：“你玩这个。”

小猫把爪子收了回来，歪了歪头看他，似乎在问他那他自己又为何要玩火。

雷子同那双漂亮的鸳鸯眼对视片刻，首先败下阵来：“好了好了，真是服了你了，瞪你也不怕。”

雷子伸手跟猫咪绕着线团，一人一猫玩得不亦乐乎。

许嬷嬷也坐在一旁看着谢俞吃东西，看着看着她就叹道：“今夜在饭桌上可是又吵架了？”

谢俞嘴里动作不停，“嗯”了一声。

“又是大公子？我可是听说他被公爷罚跪祠堂去了。”

“嗯。”

许嬷嬷叹了口气，道：“夫人夹在他们之间也不好做，真不知道夫人为何一定要嫁过来，顾家家大业大，也不是养不起你们娘俩。你们若当初留在顾家，也好过在这里受气。”

“母亲心意已决，谁也劝不动，她和钟叔感情好也是真的。”谢俞将一颗馄饨细细咽下才开口。

“也是。”许嬷嬷又叹了口气，看着谢俞欲言又止，终是未再开口。

雷子逗着猫，头也不抬道：“钟杰那家伙也是，整日里幻想着我们要对他怎么样，说的好像我们很想要钟家的家产似的，顾老爷子好歹也是身着紫袍佩金鱼袋的正三品文官，府上什么没有。俞哥也是极受顾家宠爱的，要什么给什么，我们还用得着去觊觎他钟家那点儿家产？”

谢俞嗤笑一声，嘲讽道：“谁知道呢。”

许嬷嬷道：“好了，时辰也不早了，小俞儿快些吃完东西漱口休息去吧。这些话在自己院子里说说就好，别让有心之人听到了又来找茬儿，我人老了，可不想再动手了。”

许嬷嬷幼年和紫云观上的师傅学过功夫，为的就是保护顾氏，自从嫁入钟家，钟杰那也派来不少人找麻烦，都被许嬷嬷打了回去。这事被英国公知晓后，狠狠责罚了钟杰，钟杰碍着许嬷嬷的功夫和英国公的威压，没再派人找麻烦。只是还会时不时吵上几句嘴，做些无伤大雅的小动作。

雷子笑嘻嘻道：“嬷嬷哪里老了，我瞧着倒和二八年华无甚两样，身手矫健年轻的很。所以嬷嬷什么时候再教我几招？”

“去去去，还二八年华，嘴里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说的出来。你老爹不是教了你不少把式吗，你再叫他教去，他手脚功夫可比我好多了。”许嬷嬷笑道。

谢俞嘴边噙着笑，将最后一块糕吃完，又喝了一碗调理身体的药，去静了手漱口，不过多久就上床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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