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凰到天界才发现自己不认识路，久不出世，也忘记找人问天界的路线图，瞧着面前有一条极美极宽阔的河，变索性化出一个小榻，躺在上头，这河边是个很单调的台子，地上有些年轮一样的弧线和星石。河边多风，青凰发丝半束，一身极素雅的白衣，闭眼躺在小榻上，呼吸细密绵长。

润玉来上值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白衣女子躺在天河旁，天河上的的星光，不，整个布星台的星光仿佛都暗淡下来，视野之中，只余这周身气质宁静祥和的女子。润玉愣了一下，小跑过去，伸手叹了叹呼吸，才轻轻摇了摇女子。女子眉头微动，眯着眼，嗓音里迷迷糊糊的传来声音，“困，再睡会儿，好乖，别弄我。”女子声音娇软，润玉不觉耳朵上一红，手上一颤，念及天河寒凉，还是又轻轻推了推她，却见女子整个人都呆愣了片刻，脸上浮出更深刻的拒绝来，整个身子扭了一下偏向另一边去，润玉又轻轻的推了一下，正准备收手却双手都被人抓住了，她极细极密的胡乱啄了几下，“好玉儿，我好久没睡这么好了，再睡会儿，啊爱你爱你。”

润玉整张脸都红透了，哪里和人这么亲近过，想使术离开却发现对方抓得实在是紧，真是……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女子。

待青凰醒过来时已是许久了，久了得连润玉都生出些困意来。青凰长叹一口气，“真是……睡得好舒服啊!”这才发现自己手里握了双手，这手虽然也纤细，却分明是双男子的手，“????我莫不是梦游轻薄了啥美人吧，罪过罪过!”青凰顺着那双手看过去，是一白衣男子，分明五官分开都算不上十分优秀，偏生生在一张脸就是多一分太多余，少一分太寡淡。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青凰看上去时正好润玉也正看着青凰，青凰脑袋一热，嘴里的词胡乱就来。“失礼了失礼了，不知仙官名姓，有无婚配，一时睡昏了头，竟轻薄了仙官，真是，十分对你不起啊。”青凰一向脑子里越混乱，面上越端肃，此刻正在一派端庄严肃，到叫人看不出来疏漏。

润玉十分尴尬，耳后红了一片，轻咳一声。“仙子多礼，是小仙多有僭越。小仙表字润玉，不知这位仙子，如何称呼?”

“小仙青凰。”青凰觉得，没有什么比自己睡昏头轻薄于人还被人抓正着更尴尬的了，只能回答完润玉的问题便不再吭声。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冲啊青凰，你可以!“不知润玉仙官可知，前蛇仙彦佑的消息啊，小仙必有厚礼相报。”青凰忽然觉得身边除了润玉的气息，还有一股极熟悉的味道，却十分让人生厌。润玉感觉青凰手上的气力有放松便立刻将手收了回来，拱手弯腰行了个大礼，“小仙不知，彦佑自被贬下凡间，小仙在天界再没见过他。不过小仙乃四夜之神，素来昼夜颠倒，也无太大机会遇见那彦佑。不知仙子你找那彦佑何事呢？”

青凰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那气息是不死鸟火羽的气息。族中也有一不死鸟，只是一向爱和青凰对着干，叫人生厌。“你受伤了?”青凰站起身来，拉住润玉的右手，果然有灼伤，且应当有人出手治疗过，青凰嘲讽的笑了一下，抬手施术为润玉治疗，边治疗边问，“不知仙官这伤是由何而来，我观仙官仙力纯浓，一派水系仙泽叫人感之如沐春风，想来寻常的事务伤不到仙官才对。”

润玉感受到手臂上灼热消退十分惊讶，这伤口天帝太微也出手治疗过，收效甚微，有荼姚窥伺左右，润玉也不敢找岐黄仙者求药，只能日日靠灵力压制，却也只能压制，仍旧痛楚难忍，甚至近日蔓延至胸口处。“火神旭凤涅槃当日有一黑衣人，不慎被那黑衣人所掷灵火珠所伤。还得多谢仙子为润玉治疗。润玉如今已好多了。”

青凰茫然，“涅槃?这火神竟是只火鸟?这天界，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了。在洞庭还听闻这琉璃净火十分不得了呢，真是，叫人唏嘘啊。”

润玉闻言脸上表情十分复杂，只能轻声给制止青凰，眉头紧索，“仙子还请不要言语辱骂旁人，一来天界规矩严，若旁人听见恐有不妥，二来旭凤真身乃是凤凰，哪是什么火鸟，三来琉璃净火属实厉害，如今六界未有受琉璃净火全力一击而不亡者。”润玉觉得这位仙子言语十分奇怪，好似对天界一无所知，言语无状，却条分缕析，何况如此神妙的一手治愈术，却没在天界见过她。润玉手上的烧伤，可是天帝太微都束手无策的东西，她却能轻易去除。

青凰治好了润玉手上的伤，眼神恨恨，心里一面气愤族中小辈不知事，竟敢连不死鸟火羽都给出去，一面恨这前蛇仙彦佑多情反复，得了这火羽竟敢拿来伤人，也幸好这润玉仙官一身仙力浑厚，若是换做旁人，火舌早就蔓延心际，救无可救了。其中纠结青凰不愿同这小仙官细说，只能简略的回答。说明缘由之后，特意补了一句，“凤凰凤凰，雄鸟为凤雌鸟为凰，我凤凰一脉，从古至今，只有身死魂消，凭借那残存魂魄涅槃重生，从未见过五百年一涅槃的凤凰，若润玉仙官你所言不虚，那旭凤便也不是什么凤鸟，不过是承了凤凰一丝血脉的杂毛鸟，或者说，火鸟。”

“怎么可能呢？天后与火神，天地唯二的凤凰，举世皆知。”润玉觉得不可置信。

“自我凰鸟一族隐世不出，凤凰一脉均是子息单薄，润玉仙官何以为一寻常鸟族能飞出金凤凰呢？”想了又想，“我阖族，如今能数出的凰鸟倒是不少，但若说是血脉纯净的凰鸟，不到区区一手之数，便是如此，也是上有我族血脉流传，下有宗亲族长倾尽全力洗涤血脉，如今也不过十不存一，能成功开启血脉传承之人实在太少。”

润玉笑了，露出两小瓣尖尖的牙齿，青凰不过萍水相逢之人，却能从他身上感受到那浓厚的信任。润玉一向处事小心翼翼，有礼有节，却也难以收获一丝平等的回报，如今倒是在一刚认识的小仙女身上感受到了，润玉心情极好，轻笑了一声。“润玉何德何能，先承仙子救治之恩，后受如此的信任之义啊。”

青凰揉揉额角，青凰从未见过润玉这样的人，谨小慎微，旁人露出一丁点善意，他仿佛得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视若珍宝，青凰不懂，只能小心的顺着润玉的话头走。“萍水相逢，垂手相助，不是什么大事。”瞧着润玉脸上一脸的忐忑，嘴里胡花花的补了一句，“若真想报答，不若……以身相许吧。”青凰话还没说完，便被润玉打断了，“润玉自小丑陋，面目可憎，因此润玉自小便有许多人不喜欢，无尊位少亲友，平生所有也不过，一间陋室几只小兽，若……若仙子真的嫁于我为妻，不仅什么也得不到，反而会因为润玉，受进天后针对，天后一向认为我想争储躲敌，仙子……”

青凰摆摆手，哈哈大笑，“润玉仙官可真是……仙官可以说是我出世这许多年来见过的最美的人了，凡间有一句话，‘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能配白衣’想来便是仙官这样的人了，至于我，我对你的信任，我也说不清楚，兴许是因为我本体是青色的凰鸟，修木，而仙官是条水系应龙，五行相生相克，我站在你身旁就觉舒适，降低了警戒心吧。”青凰揉揉额角，“说不定仙官不须问，仅一个眼神，我便能将自己一身事情尽数吐露干净吧。以身相许也是我的玩笑话，我快三十万岁了，仙官才六千多岁，正是少年意气的时刻，而我却已经老了，若是我将你带回族中，不知多少凰鸟心碎哭泣，直怪我，老牛吃嫩草啊。”青凰说到此处仿佛已经看见族中小凰鸟捏着帕子哭唧唧，一面哭一面骂自己的样子了，青凰更觉好笑，笑的越发肆无忌惮。

不说青凰仙子你，便是润玉，站在仙子身边，也仿佛整个人宁静下来，仿佛所有的撒娇卖萌溜须打滚，于你处，都会得到包容于安慰。润玉拱手行礼，不再说话了，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青凰身侧。魇兽呆站了一会儿，还是走上前去，趴伏在两人中间，发出极细极柔软的叫声来。

青凰这才注意到脚边还有一只小兽，通体雪白，漂亮得很，瞧上去乖巧可爱憨态可掬。青凰蹲下身来，伸手从魇兽的脑袋摸到后脖颈子，魇兽被摸的舒服极了，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呼噜声，整个兽也不受控制的往后倒去，青凰眼疾手快站到魇兽身后去接去它，却见它鼻子里哼出一个小泡泡来，整个身子躺在青凰怀里，一派安稳。“哦豁，小东西还碰瓷啊。”青凰说着摸摸魇兽的触角，柔软细长，冰冰凉凉。青凰顺手摸到脊背上，那绒毛仿佛新生一般，毛绒绒却不扎手，油光水滑，青凰摸摸魇兽下巴，一本正经，“你这小兽一身皮毛生的极好，不如剥下来做个帽子吧。”魇兽一下子站立起来，飞快的跑到润玉身后，看见青凰没追上来还恶狠狠的瞪了青凰一眼。青凰哈哈大笑。“善变的小兽，刚还那么喜欢我，现在就又不喜欢了呢，哼！”

润玉倒是没想到这个青凰仙子，瞧着还是，貌美如花的样子，却已三十万岁，还爱逗一只小小的可怜兽，无奈的笑了一下，摸摸魇兽的下巴，正准备安慰一下魇兽，却看见魇兽已经跑到青凰脚边，脖子一身，鼻子蹭了蹭青凰的脸颊，仿佛一个亲吻。润玉觉得十分无奈，这魇兽又害怕又想靠近青凰仙子，真是……一言难尽啊。“哟，回来啦，小可爱你有名字嘛。嘿嘿。”青凰虽然在对魇兽说话，眼睛却止不住的看向润玉，润玉愣了一下，涩声回答，“魇兽无名。”青凰对魇兽皮毛实在爱不释手，一面同润玉说话，“仙官你也过来呀，你也摸摸它，真是 好可爱一魇兽，点燃了老身多年未见的慈母心啊哈哈哈。”润玉走到魇兽身边，也蹲下身来，顺从的摸摸魇兽下巴下的绒毛，魇兽整个兽躺在青凰怀里，脊背有青凰抚摸，脑袋有自己润玉主人抚摸，魇兽简直觉得此刻就达到了兽身巅峰。

自此以后，青凰便住进了璇玑宫。

润玉烹茶一绝，棋艺也精湛。青凰觉得自己住于此处，简直乐不思蜀，闲来无事可与润玉仙官手谈一局，清茶一杯，魇兽在侧。润玉上值，青凰便一同前往，同润玉说说话，调戏一下魇兽，实在是，快乐似神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