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那只手就算隔着口罩，她也能感受到冷冽，潮湿的空气被隔绝在外，消毒水和着不知名的淡淡的气味经由口罩滤去一层后送到她的鼻息里。

脖子上的疼痛并没有减轻，她能想象到应该是针管，至于里面放了什么药剂，不得而知。但好在只是微微刺了进去，没有感受到药物进入身体的异样。

她的眉头紧皱，在适应了后背肩胛骨的痛意后，终于是抬眼去看面前的人。

清瘦的身影被微弱的灯光裁剪得异常单薄，长长的头发挡住额头和大半的眼睛，其间只是露出了些许过于苍白的皮肤。

李允珍微眯起眼睛，微暗的环境给了他很好的伪装，她看不清脸，只是有个模糊的轮廓在自己面前一动不动。

只是在视线触到那双眼睛时，她瞳孔一缩，自心底传来的不安和惊慌瞬间蔓延到了全身。鼻息被那只手紧紧包裹，能进出的空气有些稀薄，不知是她认出了来人的身份还是这个原因，心脏开始合时宜地牵引着胸膛不断地起伏。

徐文祖今晚只是照常留在这里的隔间里整理资料，刚好遇到进来放东西的人，这与往常并无变化。他的小隔间在西边的墙后，一个几平米的小密室。

异常情况的出现是在那个工作人员进来不久，他站在墙后，那里有个小眼，和之前一样的流程。

可是过了一分钟左右，门口的缝隙忽然大了几分，那个影子就这样踩着月光，带着外面的气息闯进了这个阴暗之地。

不用他过多的去猜想，从她鬼鬼祟祟地模样就看得出来，不是个善茬。

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转身在桌面上拿了注射器。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样的场面，她的皮肤滚烫，温热的呼吸穿透口罩，留在他的掌心里反反复复。

他习惯在微弱光亮的环境下去观察人，尤其是眼睛。

他期待着，待会儿会看到什么样的眼神，惊慌，恐惧，不安还有就是死亡……越想越兴奋，他的针管又往里扎进了几分，果然，面前的人身体一阵紧绷，呼吸急促。

他嘴角上扬，含笑的眸子微微往上抬，直视那双暴露在空气中的眼睛。

身后的架子挡住了不少原本就不太多的光线，落在她身上的，只堪堪能看到面部。

对于徐文祖来说已经足够了，面前的人眉头拧在一起，下面的那双眼睛里黑漆漆的。他看到了不安，惊慌不安，更多的是……凄凉，唯独没有恐惧和死亡。

他笑意更浓，捂着她嘴的那只手无意识地用力，在脑海里一遍一遍的描绘她的眼睛，似乎在里面还可以看到自己不甚清晰的倒影。

李允珍下意识地抵着墙，伸手推了推前面的人，不过她不像样的反抗丝毫没有作用。

她看着面前这个和魔鬼无异的人，又想起似乎隔了很久的记忆。她在考试院的时候，最后也是这样的场景，他就像个魔鬼，疯狂而执拗。

不过现在，他的身上又蒙了层李允珍看不透的东西，夹杂在堕落与死亡之间的，她没有参与过的十年来在严福顺手里活过来的东西。

在徐文祖注意到那双眼睛流露出的情愫越发偏离他的期待时，他忽然在脑海里找寻到了这双眼睛该有的神色。

那是被他念了无数次，又无数次想要抛弃的眼神。

思及此，他的笑意渐渐收敛，动作开始变得僵硬。徐文祖再次死死地盯着她，脑里混乱的思绪开始打结，一旦有了之前的想法，现在怎么区分都是枉然。他在心底告诫自己，不一样，不可能一样。搜寻了一番，他发现那个人留在自己印象里的，一直都是笑着的模样，包括眼睛的情愫。

现实里的情况是，在他看到面前的人眼里聚集的水光越来越重，里面他的倒影也越来越模糊。

不知从身体哪里冒出来的惊慌失措迅速席卷他的思维，他撤了力气，往后退了一步。伸出那只掌心还滚烫的手，微微颤抖着拉下了她的口罩。

也就是在同一时间，李允珍的眼泪也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掉。

至于原因，大概就是对于他来说的久别重逢，太过于不公平。

徐文祖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脚下的步子有些不稳，他踉跄地往后退了退，狼狈不堪。

李允珍无力地靠着墙，顺畅地呼吸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劲。她颤巍巍地伸手将脸上的泪痕擦掉，努力地想要挤出一点笑容，却发现徒劳无功。

两个人隔了两三步的距离，各自无言。她的脚边静静地躺着一只小小的针管，与之前玻璃杯里的水混在一起，湿漉漉的。

徐文祖眼角只是一撇，就看到了她脖子那里被自己弄出的伤，血液顺着往下流了一点，拖拽出的痕迹在这样昏暗的环境里都显得格外刺眼。

他慌张地挪开视线，像是被烫了一般。

这真是个荒唐的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