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势渐小,八点钟,她逆着人群往回走,雨水溅起的水珠带着泥土,浸入她的裤脚和鞋边。
在考试院下面的坡道上,她匆忙地抬头躲人,却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一身黑色西装,手里提着文件包。微卷的头发被雨丝浸润,凌乱得被风吹起几缕。
他似乎没有在意是否下雨,在看到李允珍后,也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李允珍拉住他的胳膊,将伞塞到他空着的左手里。
李允珍“徐医生,今天要下雨。”
伞柄带着依然是带着他已经快要熟悉的温度,他握在手里没有松开,却盯着她。
雨不算太大,他也不必非要打伞。
李允珍“徐医生,”
李允珍盯着他的眸子,无比认真道。
李允珍“你说我能养着这只猫吗?”
她站在台阶上,与他隔了段距离。飞絮般的雨丝纷纷扬扬的,时而落在她的脸上,却并不会打断她的思绪。
徐文祖愣了,惯有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挂上,他微抬头看了眼站在自己对面台阶上的女孩。
刚才差点撞上的慌乱已经被水汽蕴得烟消云散,她被风吹得发红的手下遮挡的,正是她口中的橘猫。
这个世界真是可笑,居然还会有人来询问他一条野猫的去留。他手上沾染的,可远比这邪恶恐怖多了。野猫野狗的生命,他向来不会留意。不过,得钟似乎很喜欢刀子捅到猫肚子后,听它发出的哀嚎。
远处一声刺耳的喇叭声打破两人的沉默。
徐文祖“李允珍小姐可以随心所欲。”
徐文祖看了眼那只橘黄色的猫,不咸不淡地说完,转身撑着伞走进了下面的人群。
她自然知道,在考试院里,想要活下去,任何东西,无论是人还是动物。只有在他的羽翼下,才能保有一时的安全。
李允珍嘴角上扬,看着那抹快要消失在视线里的瘦削的身影,喊道。
李允珍“徐医生,你下班回来帮我给它取个名字吧。”
周围喧闹的街道人群和车辆,几乎要淹没了她的声音。
徐文祖撑着伞,踏着脚下的积水,一路往前,眼里满是玩味。
李允珍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海里。
……
京畿道地区的梅雨季节稍稍缓了口气,雨水渐收,太阳也能经常见到了。
夏蝉不厌其烦地拉着曲子,一天到晚,只要稍松下心,总有机会听到几耳朵。考试院里太过封闭,通风并不好,烦闷得很。
等到日落西山,地平线上还能看到一些血红的余晖。天空渐渐暗下来,星子也只见得到几颗,挂在远方,风终于舍得发力了。
这个时候,应该是能在考试院看到的最安好的风景。站在天台就可以俯瞰到整个京畿道的夜景。
灯光阑珊,从眼前往远处延伸,与天边的星子连在一起。
尹宗佑“李允珍小姐不觉得这里有问题吗?”
尹宗佑侧身看了眼身旁站着似乎心情不错的女人,试探性地问道。
李允珍原本只是上来吹吹风,紧接着就遇到了透气的尹宗佑。
李允珍“这里的人很奇怪?”
她笑着,并未回头,依然看着远处的星星。
尹宗佑默许了她的话。
李允珍“要是真的被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你会不惜一切代价搬出去吧。”
她微皱起眉头,轻轻地问道。
尹宗佑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徐文祖“302和303房客也上来放松吗?”
徐文祖手里拿着听啤酒,站在他们身后,带着微笑。
李允珍“徐医生下班了。”
李允珍收起刚刚露出的苦恼,往后退了一步,和徐文祖打着招呼。
尹宗佑只好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每次只要和这人待在一起,就有坠入深渊的窒息感。
李允珍看着已经消失在楼道门口的尹宗佑,回头看看徐文祖。
李允珍“徐医生不和303房客聊聊?”
徐文祖“怎么,”
他往前走了几步,将易拉罐放在围栏上。随即低头盯着她的眼睛,笑笑。
徐文祖“李允珍小姐不欢迎我?”
被李允珍抱在怀里的橘猫叫了声,徐文祖伸出手摸摸它的头。
李允珍“卡特琳娜,琳娜,它的名字。”
李允珍揉了揉它的爪子,笑道。
徐文祖也是嘴角上扬,
徐文祖“琳娜……”
他看了眼面前的女人,问道。
徐文祖“李允珍小姐喜欢洋桔梗?”
清凉的晚风吹拂而过,李允珍转身看着底下的也夜景。
李允珍“很漂亮不是吗。”
徐文祖“真诚不变的爱,”
他一手插在兜里,喝了口酒,嘴角扬起几分玩味。
徐文祖“李允珍小姐真是个天真的人。”
余晖过尽,周遭树梢里躲着的蝉叫得更加卖力了,嘶鸣声听上去竟有些刺耳。
李允珍“嗯……或许吧。”
她深呼了口气,
李允珍“本来想等医生你回来再给它取名的,不过我想了想,徐医生可能不太愿意。”
徐文祖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却更加看不懂她了。
他见过许多人,懦弱的,无能的,坚强的,虚伪的……却没有一个人给他的感觉能和李允珍相提并论。
她似乎没有一点多余的情绪分给周围让人崩溃的环境,每天都尽力的活着,对于他们的反常熟视无睹。
就像丢进湖里的一枚石子,本以为会水花四溅,到头来却听不到任何声响。
这就很容易让人莫名的火大,控制不住情绪。
徐文祖“听大婶说你是画家,没有想过搬出去吗?”
他的指尖一下一下敲击着易拉罐,眼睛里带着好奇。
徐文祖“一般人不会喜欢这里吧。”
李允珍“徐医生呢,你喜欢这里吗?”
她明知故问,眼睛却紧紧地盯着他的脸。
他想了想,笑道。
徐文祖“与其说喜欢,不如说是离不开这里。”
徐文祖“有些人天生就是要待在阴暗里的,因为想要享受阴暗。”
他眼里的玩味渐渐被郁色代替,面上的神情也多了丝疯狂,仿佛注定要与远处的夜色融为一体似的,深邃的眸子里装不下点点光亮。
李允珍“所以,这些都是为了反抗世人吗。”
此刻的她才真正的有些许靠近他,但又感觉看不清眼前人。
徐文祖“反抗世人?”
他像听了笑话般,眼底染了癫狂。
徐文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在意别人的感受,何来反抗。”
他走近了几分,脸上的笑让人顿觉毛骨悚然,轻声在她耳边呢喃道。
徐文祖“李允珍小姐……该不会认为我是好人吧。”
这一刻,徐文祖仿佛撕掉了所有的伪装;又或者是自信,认为她逃不出这里。
李允珍也是嘴角上扬,盯着他的眼睛,无视他周身凛冽的气息。
李允珍“我之前替一位老奶奶画画,她说的话,让我至今为止都记忆犹新。”
徐文祖“……”
徐文祖没有料到她会是如此反应,他保持着原有的距离,眉头微皱。
李允珍微微倾着身子,学着他的样子,在他耳边道。
李允珍“只要相信那个人是个善良的好人,那个人就会变成跟我相信的,比我相信的,还要好的人。”
身后的竹架被晚风吹歪了一角,落在地上发出的声响被耳边的细语掩盖,凌乱的碎发挠着他的耳廓,全身随即升起一阵无力感。他的瞳孔逐渐放大,落入了对面居民楼亮了许久的灯光,有些模糊。
徐文祖在她话音未落时便起身回到原地,往后退了一步,眉头紧锁。
徐文祖“伪善……”
随后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就转身匆匆离开了。
直至进入昏暗的楼道,徐文祖浮躁的心情才得到平复。他紧握着拳,脑海里只觉出一个结论。
李允珍本人和她说的话,都应该左耳进右耳出,不能放在心上反复推敲。
……
还在天台吹风的李允珍叹了口气,摸着怀里已经快要睡着的橘猫,微微一笑。
李允珍“唉,琳娜,我好像又做错了什么。”
不过,她倒是想通了一些事。
伊甸考试院她是出不去了。
或许一切从自己在牙科诊所见到徐文祖的第一面开始,就已经偏离轨道了。之后她的梦魇,还有说不出口的执着,甚至是见到徐文祖尸体时内心的空虚,都让她在此刻悟了个七七八八。
只不过是觉得那人可笑,可惜,可叹罢了。
……
李允珍“你好,请问徐文祖医生现在有空吗?”
她站在前台,询问着诊所的工作人员。
身后刚刚进入医院门口的徐文祖站定,若有所思地盯着那道背影看了一会儿。
徐文祖“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用了敬语。
李允珍回头,看面前温润的男人,愣了愣。那日小巷里救了自己的人,周身的氛围与眼前人有许多出入。
虽然她当时神志不清。
李允珍“……你好,我叫李允珍。”
她礼貌地笑笑,恢复了常态。
李允珍“之前是你在小巷里救了我。”
之后他也只是眨了眨眼,回以微笑,关心了几句,便再无下文。
……
或许,她再也没有机会去问问他,为什么那晚会救自己。
她还想问问,下了这么大一盘棋,甚至不惜以身涉险,会不会后悔。
自己还能改变些什么,连李允珍自己都是毫无把握。尹宗佑已经入局,天天活跃在徐文祖的眼皮子底下。
多年的卧底经验告诉她,现在去警局报案简直无济于事,甚至会改变事情原本画上句点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