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季节7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大概是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

因为，盛年实在是一个太耀眼的人了。

那天，天色很暗，灰蒙蒙的云遮蔽了日光。秋叶开始飘落，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无端有些萧瑟。

闲着无聊，傅卫军和一群狐朋狗友扒上了桦林一中的墙头。

桦林一中正在举行开学仪式。

高一高二高三的学生全都挤在操场上，乌泱泱一群人一块一块地像个变了型的铁片一样一个接一个歪歪扭扭地拼在一起。操场不是很大，三个年级的师生聚在一起差点要将操场挤爆，学生一个个交头接耳、叽叽喳喳的热闹得很，老师严肃的批评后才嬉皮笑脸地收敛。

真羡慕，个个都是无忧无虑的样子。

操场上的喇叭很响，校长慷慨激昂的声音都能穿透他偷来的不好使的助听器传到他耳朵里。

傅卫军很喜欢听到声音，可是听到校长十几年不变的陈词滥调和偶尔破音带来的刺啦噪音，总让他心里有些不安和烦躁。

无聊，不舒服，想走。

正当他耐心耗尽时

“下面，有请学生代表，高三一班的张盛年同学，上台讲话。”

台下一下子闹哄起来，仿佛上台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下意识抬眼望去。秋风吹过，天空忽然破了个大洞，金灿灿的阳光一下子倾倒在她身上，晃得他睁不开眼。

他看到她从容地走上台，调整了一下话筒，眼神扫过台下的众人，姿态闲适地仿佛前来视察的领导。

人群的声音好似被消除，只有她的声音，像是潺潺流动的溪水，水流平静地经过溪石，流进他的耳蜗里，带着令人安宁的力量抚平他的不安和烦躁。

隔着人海他看到她的眼睛，很亮很亮，像宝石一样漂亮，却又让他本能地觉得很危险，仿佛漂亮只是诱人上当的虚假的伪装。

危险却迷人。

傅卫军看呆了。

他就这样傻愣愣地看着她，直到人潮散去。

“咋——看上——人家了？”隋东笑着调侃。

傅卫军没说话，还是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

“长——得还挺、挺好看，带劲儿。”

这姑娘一上台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很有个性，肯定很难追。

待人彻底消失在眼前，傅卫军才收回视线。

张，盛年。

舌尖翘起又落下，他每天都在口中练习永远不会吐出的两个字。

盛年……

盛年……

他想这样叫她的名字，无数次。

手上压制着的男生不断地挣扎，见他一副保护者的样子，破口大骂。

傅卫军没带助听器，听不见他在骂什么，只是他的表情似乎带着嫉妒、怨怼和不甘心，看了让人不爽。

手上的力气又重了几分。

回头看向她，看到她好好的，才松了一口气。

对上盛年警惕、戒备又带着点疑惑的眼神，傅卫军有些委屈地抿了抿唇。

手上却更加用力了，泄愤一样。

刘生远又是痛呼又是咒骂，仿佛她与眼前的少年是什么给他带了绿帽子的奸夫淫妇。

盛年厌烦的撇开眼。

盛年其实一点都不害怕刘生远，一个怂包，看着健壮其实心里懦弱极了。

从小在强势自私又无情的父亲和偏执懦弱却又控制欲极强的母亲身边长大，刘生远此人除了长个了和父亲一般的健硕的身板，内心就像一只鬼鬼祟祟的老鼠，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惊到他。

除了装腔作势，他什么都不会。

懦弱无能，不堪一击。

她从未把刘生远放在眼里。只是老鼠在眼前晃荡久了，难免有些厌烦。

比起这个，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邻居’才更需要注意。

真奇怪？他好像认识我？见过面吗？以前怎么没印象？

盛年从脑子里把自己的记忆翻来翻去都没能找到他。

陌生人。

盛年冲他笑了笑，释放善意，却依旧没有放松戒备。

对方没说话，只是眼神询问地看着她。

也好，先解决掉刘生远。

脚步一挪，盛年凑到刘生远耳边低声道，“三年前的三月十三发生了什么，我想阿远哥也不是很想让警察知道吧？”

刘生远眼神立刻惊恐起来，打了个哆嗦。傅卫军一松手，他就瘫坐在地上。

“你……你……”

“滚。”

刘生远抖着嘴唇，面上惊疑不定。

盛年不再理会他，转身要走。

刘生远从地上爬起来，指着盛年恶狠狠道，“害得我家破人亡，你跑不掉的！等着吧，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傅卫军举起拳头，作势要打，刘生远连连后退，临走前又怨毒地诅咒盛年。

疯疯癫癫的，脑子有病吧？傅卫军想。

路灯下只剩下她们两个了，傅卫军背对着盛年，心里有些紧张。

待会要说些什么？

一回头，就见盛年嘴唇张张合合。她在说，谢谢，晚安。

他愣愣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哦，他是个聋子是哑巴，听不见她的声音，也不能回应她的话。

*

“盛年，来了啊？吃饭了没？我这儿有苹果，给你。”

“不了，刚吃完饭，吃不下了。”

“尝尝我昨天在百货商店买的糖……”

“谢谢……”

“我买的桃酥你尝尝……”

“……”

盛年微笑着点头路过热情的同事，还没走到办公室口袋里就装了一堆吃的喝的，看上去人缘好得不得了。

这一个月维多利亚做了几次调整和装修，生意比之前更好了。这些都是盛年的手笔。

在短短的时间里，盛年的身份从小小会计变成了老板跟前的大红人，同事们对她的态度也变得更友好。

盛年对这些都不在意，她来这里就是为了赚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赚到更多的钱。

纯粹出卖体力的方式太伤身体，她舍不得自己受苦，所以在和葛洪混熟了之后就开始琢磨新的赚钱方式。

不过葛洪十分抠门，非常之吝啬，堪称当代周扒皮，靠着盛年的点子赚的盆满钵满，最后也只是给她涨了一百块钱工资，气得盛年连做梦都在骂他，每天下班都要装慢慢一兜店里给客人提供的水果零食回家作宵夜。

葛扒皮自己心虚，对盛年的薅羊毛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近葛扒皮为了让自己的店显得更有档次，特意搜罗了一台二手钢琴摆在大厅，还贴了个招聘启事，打算招个人弹钢琴曲。招聘启事贴了好久都没找到人来应聘，钢琴摆在那里都要落灰了，葛扒皮郁闷好几天。

盛年笑他，会弹钢琴的人哪里会缺钱，就算缺钱也是去西餐厅应聘，谁会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场合。

葛洪一气之下把薪水翻了一倍。

没想到还真有人来应聘了，斯斯文文清纯的女大学生！

看看这一身学生气，乖乖巧巧文文静静的样子，比盛年那死丫头更像个好学生。

葛洪的色心又起来了，看着人漂亮乖顺就想占点便宜。

嘴上占了便宜还想上手，看着女生笔直的双腿，葛洪色迷迷道，“来，哥给你量量尺寸。”

腰一弯，手一伸，假装看不见女生脸上的抗拒和厌恶……

唰——

窗户被人粗暴地拉开，发出很大的动静。葛洪吓了一跳，张口就骂，“谁他娘的……”

一转头对上盛年阴森森的眼睛，眼里是赤裸裸的警告，葛洪莫名吓得心一颤一颤的，悻悻地收回手，“怎么不敲门呢，突然出现怪吓人的……那啥，来个新同事，就、就搁大厅那儿弹弹曲儿，不是，弹弹钢琴……你……那、那既然你上班了就带着新同事办理下入职，熟悉熟悉环境……完了给找身合适得衣服……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儿，这里就交给你了……”

葛洪抖抖西装，装模作样地离开，走得时候依旧感觉盛年在盯着他，那感觉，如芒在背……

倒霉孩子，正义感这么强做什么？再说了他又不做啥，就量量尺寸……最多占点小便宜罢了……把他当什么人了？至于那样看着他吗？

哼！死丫头，没大没小！扣你工资！

葛洪嘴里小声骂骂咧咧，满脸不爽。

他离开办公室后，女生仿佛才呼吸到空气。

盛年轻轻关上窗户，再门口停了一会儿，给屋里的人足够整理心情的时间。

打开门，女生笑着冲她伸手，仿佛之前的意外没有发生过，“你好，我叫沈墨。”

盛年回握，“盛年。”

沈墨顿了顿，“刚刚——谢谢你。”

盛年看出了她的紧绷，轻柔地笑着安慰，“你别怕，他那人就是这样，好色，总想占女生便宜。不过他虽然猥琐了点，是个烂人，但也不是很坏的烂人，不会强人所难，还算有分寸。下次要是再遇到这种情况，直接骂他就行。”

沈墨被逗笑了，心里的对陌生环境的不安也消散很多。

真幸运，刚来就遇到了向她释放善意的同事。

这地方虽然看着差劲，但好像又没有那么差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