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厦子从太医院拖着温实初就走，急切道，“温太医您快些，莞嫔病危，就等着您救命呢！”
莞嫔可不能出事，不然小主怎么能受得了！
“是是是是，”温实初被他拖得踉踉跄跄，帽子差点掉下来。见他如此匆忙着急，温实初心想皇上果真对嬛儿旧情未了，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把握更大了。
皇上安排太医紧急先行，一路上马车赶得飞快，小厦子还在前头催车夫再快些，山路本就崎岖不平，颠簸难行，马车赶得跟逃命似的，颠得温实初脸都白了，身子像是要散架一样。
直到走到凌云峰下，山路狭窄，马车不能通过，只能下车来步行上山，温实初刚想喘口气，又被厦公公三催四催赶着上山。
真是要了命了！
凌云峰的厢房又回到了初时的光景，墙皮脱落，断瓦残窗，破旧不堪的房子被枯枝残叶包围，显得异常萧瑟荒凉，要说是冷宫也不过如此了。
小厦子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莞嫔娘娘就住在这里……”
进了屋里，一股寒气便迎面袭来。山上本就冷，这屋子里更冷，才秋天屋里就冷得像是入冬一样。房间很大，却空荡荡的。放眼望去，只有几床薄被，粗陋的桌椅茶具，外加一些书卷就再无其他，瞧着就很是清苦。
甄嬛躺在榻上昏迷不醒，薄被盖在胸口，手露在外面冻得发红。面色上因为高热带了抹潮红，一身素衣，一脸病容，却无损她半点美貌，更显楚楚可怜。
浣碧流朱趴在床边不停地哭泣，崔槿汐正拿着湿帕子给她敷额头，面上也是不断地滚落眼泪。
见到温实初跟见到救命神仙一样，拉着就过来给甄嬛瞧病。
小厦子凝神一听，甄嬛嘴里似乎迷迷糊糊地在唤着什么。他没心情去想，只看到四周冷清的环境和漏风的窗户，怎么都觉得这里不适合养病。可是莞嫔如今的情况也不知能不能下山去，总得先让屋里暖和起来。
如今山上人烟稀少，哪里能有炭火，小厦子只好吩咐人去砍些柴火来把房间烧热一些。
圣驾匆忙急切地赶往凌云峰，皇帝坐在马车里心慌意乱，闭上眼睛不停地转动手上的珠串，脑海里时不时浮现出甄嬛的样子，生怕自己去得迟了救不了她。
“苏培盛！”
苏培盛小跑着跟在马车旁边，听皇上吩咐。
“太医到哪了？”
“奴才已经让小厦子带着温太医快马加鞭赶过去了，估摸着如今应该已经到凌云峰了。皇上您放心，有温太医在，莞嫔……不会有事的！”
皇帝心情稍缓，催促道，“怎么走的那么慢！这样下去天黑都到不了！”
苏培盛会意，沉着脸催促道，“再快些！”
他又对皇帝解释，“凌云峰地处偏僻，山路又难行，难免慢了些，皇上您别急，很快就能到。”
皇帝扫了一眼四周荒凉的景色，面色阴沉，“朕记得莞嫔是在甘露寺代发修行，那些姑子竟然如此狠毒，将她赶到这种偏远的地方！该死！”
到底上了年纪，跟着跑这一大趟山路有些吃不消了，苏培盛微喘着气，劝道，“等莞嫔娘娘好了，皇上您再替她报仇也不迟啊！”
皇帝闭上眼睛，深呼吸，“你说的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嬛嬛没事……不然……”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狠辣，“真要让甘露寺的姑子为她陪葬！”
等到了凌云峰，皇帝踉踉跄跄地被苏培盛扶着下了马车，眼看着到了门口，听到屋里的哭声，他竟有些不敢见她。
沈眉庄下了轿子就哭着跑了进去，皇帝扶着门框微微克制自己的情绪，再进去就又是那个沉稳的帝王。
可是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儿，他还是没能忍住，大步走向前，坐在榻上低下头，握着她的手，温柔地唤她，“嬛嬛——”
手心里的手是如此冰凉，手上也带了许多茧子。皇帝心中一痛——这几年里嬛嬛究竟过得什么日子！
“四郎……不是……不是菀菀……我不是菀菀……”
听着甄嬛病中呢喃，皇帝心里涌现一丝愧疚，后悔道，“你不是菀菀，你是嬛嬛！嬛嬛，四郎来看你了，四郎来了！”
浣碧跪在地上痛苦地大喊，“小姐盼皇上盼了四年，念了四年，皇上竟然一次都没来见过她，皇上好狠的心！”
苏培盛沉着脸喝道，“浣碧姑娘慎言！”
皇帝没有在意浣碧的无礼，只在心里懊悔自己为何来得这样晚！她不肯低头，自己就不能迁就她一下吗！
“温实初，莞嫔的身子如何了？”
温实初跪在地上，心虚道，“微臣无能……”
“大胆！”皇帝怒喝，“朕命令你，一定要治好她！”
“皇上！”温实初硬着头皮道，“回皇上，莞嫔娘娘产后就出宫，身体本就亏虚，还未好好调养，之后一直郁结于心，又太过劳累，身体的情况自然更差了些。之前的伤寒未愈更加重了娘娘身体的衰败，如今又……怕是华佗在世都难以回天——”
皇帝眼前一黑，慌乱地握紧甄嬛的手大喊，“苏培盛！去把宫里的太医都请回来！快去！”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
温实初突然开口，“臣已经让厦公公回宫去求盈妃娘娘的保命人参，许能延长莞嫔娘娘一时半刻地性命……”
“闭嘴！”皇帝猛地把手上的珠串砸在他头上，“给朕滚出去！”
巨大的恐慌攫住他的灵魂，当初纯元要离开时的他的那种恐惧再次涌上心头，他喃喃道，“朕是天子！朕说嬛嬛没事她就没事！”
“爹，娘……四郎……不要……不要四郎……不是菀菀……”甄嬛痛苦地闭着眼睛呢喃，眼泪从眼角滑落，像是一把刀子划过皇帝的心。
原来当初的宛宛类卿竟然伤她如此之深吗？皇帝悔恨不已，泪水不知何时从他眼里滚落，他握着甄嬛的手低声唤她，“嬛嬛，朕在这里，四郎在这里！四郎没有把你当成菀菀，四郎心里心爱的是嬛嬛……是你！”
“嬛嬛，你不是一直想见四郎吗，四郎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四郎……”
任凭他如何呼唤，甄嬛都是紧闭着双眼。
沈眉庄慌乱地趴在她床榻边，呼唤道，“嬛儿，嬛儿，你还没见过胧月呢，你睁开眼睛，你醒来，我把胧月带来好不好……”她心酸道，“你还没听胧月叫你额娘呢……”
“是，胧月……咱们的公主如今长大了，长得和你一样漂亮，聪明……胧月都已经开始识字了……”
“胧月……胧月……”
甄嬛突然有了回应，皇帝大喜，连忙叫温实初看，温实初把完脉，颤抖着手回道，“皇上……微臣无能……莞嫔娘娘现在是……”
皇帝气急一脚踹开他，“混账东西！”
沈眉庄有些心疼地看向被踹倒在地的温实初，只是很快就又消失。
外头传来马匹嘶鸣，盛年苍白着脸，发髻散乱，像一阵风一样大步迈进来，显然是快马加鞭赶过来的。
她愣愣地看着昏迷不醒的甄嬛，沉默着把手里的包袱递给浣碧，“去，煎了给嬛姐姐服用！”
浣碧抹了把泪，先是带着凝珠把人参切了一片给甄嬛含着，温实初爬起来给甄嬛施针，十几针下去，温实初头上都沁出了一丝薄汗。屋里的人都秉着气看着，盼着……
许是人参发挥了功效，也或许是温实初的针有了效果，甄嬛眼睫颤了颤，缓缓地睁开眼睛。
眼珠许久才有了焦距，定定地落在皇帝身上……
“四……皇上……”，眼神里的光闪烁一下，又很快熄灭掉
皇帝激动地攥着她的手，有种失而复得的惊喜，“嬛嬛，是朕，朕来看你了……”
甄嬛慌忙偏过脸去，“不要……不要看我……”
“嬛嬛，朕知道，这四年你一直挂念着朕，朕也一直挂念着你，”他连忙补充道，“胧月也是……朕和胧月一直在盼着你回宫去……等你好了，朕就接你回宫去！你说过要陪朕度过春夏秋冬，度过人生的许多岁月，你说要给朕跳惊鸿舞，要陪朕一同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饮梅花酒……”皇帝声音一时有些哽咽，“你不能食言……不要离开朕，不要……”
甄嬛眼眶泛红，慢慢偏过头来，定定地看着皇帝，仿佛要把他的模样刻在灵魂里。
“四郎……我好想你……这四年里，每日每夜都在想你……”
皇帝鼻子一酸，“朕也是，朕也无时无刻不思念嬛嬛……”
甄嬛哀伤地看着他，忽地问，“在皇上心里，可曾真正爱过甄嬛，只是甄嬛……”
她抓着皇帝的手，抓握的力量很轻，却仿佛用尽她全身的力气，执着地追问，“不是因为菀菀，只是……只是……因为甄嬛！”
皇帝顿了顿，甄嬛执着地盯着他，势必要得出一个答案，面色愈发红润，仿佛回光返照一般，皇帝心慌地握住她的手，正要回道，浣碧端来煎好的参汤，小心翼翼地要喂给甄嬛，甄嬛却还一直看着皇帝，参汤从嘴唇，皇帝像是妥协一般，对她妥协，对自己的心妥协，“有，一直有你，嬛嬛……朕……”
‘有’字刚落，甄嬛忽地笑了，轻轻地闭上眼睛，手臂失力般地往下坠落，一如皇帝的心。
皇帝恐惧地轻声呼唤，“嬛嬛……嬛嬛——”
可是她没有回答。
屋里寂静无声，唯有从窗户灌进的风呼呼而入。
参汤从手中掉落，被褥被洇开一大片，瓷碗在地上炸开，仿佛一下子把沉寂的现实敲响。
屋里的女人一个个地痛哭出声，悲痛的声音仿佛来自天际的哀鸣。
那年秋日她进了宫，如今她的生命也结束在一个秋日。
和纯元一样，在秋天离开了他。
丢下他，让他再次成为孤家寡人。
皇帝直愣愣地站起来，往外走。一股腥甜涌上喉咙，鲜血喷出，‘嗡——’的一声，是长相思，长相思的琴弦断了。
“皇上——”
皇帝看着长相思，张了张嘴，最后合上双眼，坠入无边深渊。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