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剑与花（下）

是夜，樱推开房门时，佐助已经躺下了。她轻手轻脚地放下药箱，又把炭火聚拢了一下，才走到床铺处。佐助依旧背对着她。她伸出手，想给他盖好被子，冷不防被强壮的手臂拉住，带倒在地。樱还没反应过来，佐助的脸便出现在她眼前。火光中他的表情很吓人，一双眼睛仿佛凝着血。

她一动不敢动，愣愣地看着他。

宇智波佐助你的父亲是春野兆。

句式是肯定句。她猜到他一定是看到了父亲留下的书。

宇智波佐助他上京去是为了什么？

樱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宇智波佐助你知道他在研制一种药吗？一种可使人变成妖怪、丧失人性的毒药。

樱的眼睛睁大了。

宇智波佐助你一定知道。你见过那种药。

樱挣扎着想摆脱他的钳制。

宇智波佐助回答我！

手臂的力道越来越紧，她吃痛的样子印在他眼底。樱露出了待宰羔羊一样的表情。佐助的怨恨转为了虚无，接着被一股更大的痛苦代替。

宇智波佐助我的母亲，就是吃了这药，变成了怪物......

樱停止了挣扎，佐助也放松了力气，仿佛被大山压顶一般喘着粗气。

过往的懦弱，如今的狼狈，未来的恐惧，全都如潮水一样淹没了他，空有一身武艺，保护不了任何人，他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

樱的手触到了他的脸颊，潮湿的感觉让他吃惊。原来是自己在哭。这是第几次了呢，在她面前出丑......

樱张嘴尽力发出声音，终究没能说出字句，但是他能感受到，她对他不是同情，而是关爱。

他撑起身子看着她，她的手落到他的胸膛，在那里写着什么。

最后一划完成，他猛地握住了她的手。他从不曾期望春天的花朵开在他心上，自从拿起屠刀以来，他习惯于做最黑暗的事，哪怕面对朋友，都不曾吐露自己的全部真心，他可以为龙马的前途铲除一切阻碍者，但是要他说出背后的原因，他说不出口。行动比说更重要。

此刻，这个无法说话的女人，和这样的自己感同身受，她明白那份痛楚。因为——

春野樱（写）我的母亲也是死于这个药。但是我不怪父亲。他是背负着失败的觉悟在对抗病症。你我都需要那份勇气。

宇智波佐助说得简单，做起来太难。龙马也是知道自己的主张会失败，才打算去欧洲，可是命运不给他机会。

他放开她的手，坐到了一边，把头埋在膝间。

樱靠近他，拨开他额前的黑发，然后，轻轻吻了一下。

这个轻吻让他一下子回过神来，樱像小动物一样跳开了，试图掩饰自己的羞涩。佐助看着她好久，露出了一个微笑。

宇智波佐助你这女人，真是奇怪，我以前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女人。

樱找来另一张纸，又把火挑得更亮些。

春野樱（写）因为不能说话，我活得比一般人辛苦，但是我渐渐发现，书写比说话更能表达自己的本意，可以让我抛却骄傲、羞耻心，和每个人的灵魂对话。除了灵魂，我还想了解他们的身体，所以我学了医术。

宇智波佐助这么说，我也是你的一个了解对象了？

樱点点头。

宇智波佐助那你对我，了解到了什么程度？

樱偏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写了一句话。

春野樱（写）你心里住着一个小孩子，他在做着大人的事。

佐助先是愣了一会儿，接着倒抽了一口气，最后笑起来。

春野樱（写）你笑起来很美。

写完后脸红了，忙要划去。佐助先她一步抽走了纸。

宇智波佐助对男人不能这么说。

他的眼神变得很深邃。樱两手交握在胸前，看着他慢慢靠过来。

宇智波佐助真的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无以为报，樱......

他叫着她的名字，好像春风在吐息。她颤栗起来。

宇智波佐助你怕我吗？

她摇头，两只手慢慢搭上他的肩膀。

宇智波佐助我想，我喜欢上你了。

她的眼睛睁大了，里面泛起泪光。

宇智波佐助你呢？

她闭上眼睛，点点头。

他的吻落在她唇上的时候，她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他退回身时，坦诚而小心地说：

宇智波佐助我想拥抱你，可以吗？

她伸出手抱住了他宽阔的脊背，感受他肌肉收缩的力度。

两个人缓缓躺倒。

后半夜，落雨潺潺，他们没有察觉到。

三日后，佐助收到了鸣人的一封信。旧幕府政权的溃败已成定局，江户开城迎接新政府军。鸣人提到，昔日跟随龙马的一群伙伴都在军中谋职，他也即将跟随军队，一路向北扫荡幕府的残余势力。他虽未明确要求佐助同行，但是言下之意还是希望佐助尽快养好伤，回到他们身边，为新社会的建立奉献自己。

佐助在砍柴时又读了一遍信，然后手把着斧头思考。这几天他已经不去摸剑，开始像一个真正的农人一样活着，和樱一起过日子。

时局进展之快，让他恍惚。这几天仿佛过完了好几辈子。

在他停下思考的时候，樱从厨房里走出来，来到他身后。他回过神来。

宇智波佐助啊抱歉，需要柴是吧，我马上——

他一轮斧头，信从怀里掉出来。他匆忙去捡，被眼疾手快的樱先拿走了。

她没有急着去看信，反而认真地看着他。

佐助有些纠结。樱的眼神渐渐变得苍凉。她忽然转身回屋了。

佐助留在原地不知所措。

到了晚上，他们沉默相对吃饭。信中鸣人的话说中了他的心事，让他难以不反复思量。不管他以前有过怎样的黑暗，不，正是因为有了这些黑暗，才越想融入集体正道，证明自己的能力。曾经龙马没能实现的愿望，现在有机会实现了。可是——

他看着樱，这个救赎了他的身心的女人，不知道怎么向她开口。

樱放下碗筷，视线游离，她忽然起身去收拾东西。

宇智波佐助樱，你在干嘛？

她很快收拾出一个布包。当她把它放在他脚边时，他恍然大悟。

宇智波佐助你，是真心的吗？

她抱住了他，用手在他背上写字。

春野樱（写）你给了我一场美梦，足够了。

他能做的所有事就是紧紧回抱住她。

第二天离别的时候，他没有许下任何承诺，也许昨晚，他已经用行动传达了一些。

他们最后一次拥抱，他把樱花的气味记在心里。

接过包袱，拿起剑，他又是独行者了，但是这一次，他的心不再空洞。与她短暂的邂逅，在这乱世之中是最珍贵的礼物。

在晨光中，他走了几步，忽然听见身后的一声带着沙哑的说话，和他受伤那晚做的梦里的声音一样。

春野樱谢谢你！你曾真的是，我的太阳——

啊，我就知道，梦境会成为现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