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7 冤孽(修)

除夕夜宴后，翠玉的精神便恢复了许多。她每天除去做家务外，还开始挂念起了小臻懿，也很少一个人沉默了。许东看了她精神的改善，心中越发感激陈琳。但楚晚宁私底下告诉陈琳，翠玉本就体寒，在怡红院又伤了宫体，如今只怕是不能生育了。

物伤其类，陈琳也明白了翠玉之所以和许东闹别扭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因为她也曾有相同的遭遇。可惜许东粗枝大叶的也不明白女人的心思，翠玉又不好开口，只一味地疏远，叶宇飞又不好开口劝和，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楚晚宁背后说起，总是连连哀叹，可恨回天无力。

只要一想起楚晚宁和孩子，陈琳胸中枯枝败叶般的腐败气息都会全部散尽，只剩下无限的温情，不管曾经怎样艰难或者痛苦过，至少现在她很好！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之后陈琳和楚晚宁就经常带着小臻懿去看望翠玉，又因为翠玉和许东仍住在叶家，一来二去的叶泽宏也跟小臻懿熟悉起来，时不时的还会问问陈琳小臻懿的近况，这可是十分难能可贵的事情。

等到六个月的时候小臻懿已经能自己坐住了，陈琳也就给小臻懿添上了辅食，开始的时候给喝的没有米的米汤或者面汤，喝了五天左右就慢慢的给加上了面糊糊和米糊糊，平时吃完奶过上一个小时左右就会给喝上几勺子，因为都是原汁原味的东西，小臻懿开始的时候并不怎么喜欢，但是渐渐习惯之后就好了。

过来看望的翠玉非常好奇：“这么小点的孩子给吃这些做什么，不是有奶吗？”

陈琳就耐心的解释：“孩子慢慢大了，吃奶就不顶饱了，等到一岁的时候要断奶，就要从现在开始慢慢适应食物，不然到时候突然给吃上饭，孩子也受不了。”

陈琳最近非常的忙，她现在除了要照顾孩子还要准备考研究生，而且她又有新书要发表了，想来也总有不少难缠的事情。楚晚宁便恪尽丈夫的职守，还延揽太太的活儿，练就十八般武艺：洗衣、吸尘、带孩子以至下厨，一切事情亲力亲为——虽然两人做过几世夫妻，家务其实也不算多难做。

天气慢慢都开始热起来了，小臻懿已经能爬行了，楚晚宁就把暖阁里的家具往出清理了一些，把地上的地方腾开，托人在地上做了榻榻米一样覆盖整个房间的低矮的床，在上面铺了厚厚的垫子，任由小臻懿在屋子里乱爬，他非常高兴，对自己能摸到的所有东西都非常感兴趣，会扶着低矮的桌几站起来。

翠玉从来访的时候，陈琳正在笑着鼓励小臻懿：“小臻懿真棒！都能站起来了！”

她看向了翠玉，翠玉向她笑了笑，“大姐，我来看看小臻懿。”

小臻懿朝她伸手，要她抱，翠玉笑着走向了小臻懿抱起了他，亲了亲他的面颊，小臻懿就非常满足的笑了起来。

陈琳打了水给他洗了手，剥了橘子给他吃，小臻懿一见有好吃的东西，立马规规矩矩的坐下，眼巴巴的等着，陈琳把橘子递给他，他立刻塞到嘴里三两下就吃完，又眼巴巴的看着，陈琳无奈的重复道：“东西要慢慢吃，看，像妈妈一样！”

小臻懿却不管这些，只顾着自己的好吃的，不停的向陈琳手里的橘子伸手，陈琳就只好妥协。

小臻懿玩够了又安静睡了过去，陈琳抱着孩子将她带进客厅，翠玉静静站在一旁，看着睡梦中孩子绯红的小脸，眼角微红。陈琳端起茶杯，递给她，语气轻和：“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翠玉紧咬下唇，额前耳边的发丝微微抖动，强隐忍着情绪，可眼眸里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顺着圆润的面容落了下来。

“看许东的样子，对你也是一心一意的，你们俩怎么还是不远不近的？还是因为你在怡红院的事还有心结不成？”

翠玉听后终于忍不住呜咽，抬手打掉她递过去的茶杯，茶杯碎片应声碎落在地板上，温热的茶水溅湿了陈琳的裙摆，她后退几步，静静站在桌边，任由翠玉哭泣发泄，神色如常，不见一丝不悦。

翠玉如此失态地放声大哭，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悲哀与恨意随着泪水薄发而出，如此绝望而哀恸。这样的哭声，在这世道中永无断绝。

她自己未尝不曾这般绝望痛哭过，也唯有这般绝望之后，才能决然新生。

何其相似，何其不似。

待翠玉情绪安稳些，陈琳坐在桌边，拿出之前绣给楚晚宁的玫瑰帕子，为她轻轻擦拭眼泪。她只是呆呆的望着陈琳，满眼泪痕。

陈琳抬眼望着她，此时她的眼神中，满满的委屈和软弱。

“大姐。”良久，沙哑而颤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东哥他……知道这件事吗？”

陈琳替她整理额前湿透的秀发，听罢手指微微一滞，略低一低头，终究恻然。

“我听阿宁的意思是，许东不知道。”

她柔美的下颌依稀还有风干的泪痕，“他不知道就好。”

陈琳心下寂寥而伤感，她垂下眼睑，想笑着安慰，却落了泪。

这一滴泪，千言万语，千头万绪都尽在其间。

“傻姑娘，你是不是一直都没告诉许东？”

翠玉低头：“告诉了东哥，以他的性子，一定会对我负责到底，可是，那又有什么意思呢？我不想靠些怜悯留住他的心。更何况我现在不能生了，我也绝了和他在一起的念头了，这样远远的，也好。”

陈琳最能理解翠玉，当初她也是因为这个不择手段的针对叶宇飞，她握住翠玉的手：“那你有什么打算，我帮你。”

“我想离开东哥身边。这样对他，我们俩都很辛苦。只是我现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

去哪？陈琳思绪一动：“阿宁和我说过，随军的幼儿园正缺人扩招着，去幼儿园去帮着照顾孩子，你看行还是不行？”

翠玉的眼睛迸射出光芒：“可以吗？可是我还没生过孩子。”

陈琳鼓励她：“生没生过不要紧，重要的是有爱心。你可以先看其他人是怎么做的，然后照着做就可以。你可别小看了自己，现在是新中国，妇女能顶半边天，断没有因为自己曾经黑暗的过去就看轻了自己。”她想起了记忆深处第二世的小丈夫，那时的他也是这样鼓励自己，让自己不要沉寂在黑暗的过去，睁开眼睛去寻找希望。

翠玉重重点头：“好，我去幼儿园。”又加了一句：“你要对东哥保密。”

经楚晚宁的推荐，翠玉住进了那家幼儿园，成了一名保育员，虽然每天照看孩子都很忙碌，但她也快要开心的晕倒了，对小家伙们一切事宜都恨不得亲力亲为。

陈琳看在眼里抿嘴笑，同楚晚宁道：“某人要失宠了。”

许东是在半夜红着眼睛来砸门的，后面跟着个披了大衣的叶宇飞。

许东拍门大吼：“陈琳，你给我出来！”

叶宇飞在他身后劝阻：“许东，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别喊了，别吓坏了小孩子。”

许东虽然怒极，也不敢冲大哥发脾气，小声说：“大哥，你别管，我有事要问她。”回头又拍门：“陈琳，你把翠玉怎么了？”

陈琳此时正舒舒服服的枕着楚晚宁的手臂做美梦，听到门外呼号，她极不情愿地睁开眼，抱怨道：“这嚎丧呢？！睡个觉也不让人安生！”

楚晚宁歉意的为她披上外衣，起身先下楼开门。到了门外，他皱眉看向许东，语气也冰冰冷冷：“你脑子有毛病是不是？不光大半夜的扰民，还这样对我的妻子大呼小叫，你是不把我们俩放在眼里吗？”

许东是见识过楚晚宁的厉害的，这下不敢再喊，恳求道：“楚医生，翠玉不回家了，我只问问陈琳她把翠玉怎么了？她吃的苦已经够多了……”

不等她说完，陈琳已经整理完毕气势十足的来到门外，她同情翠玉，不忿许东总是坐享翠玉的付出，开口就是质问：“你还知道她吃的苦够多？是她自己要走的，我又不吃人，能把她怎么样？不过是把她送走让她少吃苦罢了。”

许东听说真是她送走了翠玉，怒不可遏：“你胡说，她怎么会离开我？一定是你做了什么。”

陈琳气势更盛，带着怒意：“你可以为了兄弟两肋插刀，你就是笃定了她离不开你，才如此肆无忌惮的吧。仗着她爱你，你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消费她的爱情？”

许东像是一个涨鼓的气球被一针戳破。

她也不管，依旧字字诛心：“她这一年变化很大吧，你问过她为什么吗？”

“为什么？”许东也很是关心这个问题：“她一直不告诉我，难道你知道？”

陈琳环视了在场的两个外人，一阵气闷：“你们兄弟俩还真是一丘之貉啊，我最佩服你们的地方就是：穿着一身有情有义的人皮，却干着卑鄙无耻无情无义自私虚伪凉薄绝情的勾当。”

叶宇飞的身体一震。

许东试图辩驳：“我没有！”

陈琳好整以暇的问他：“那你为什么和她冷战？不是不在意她吗？不是把她当外人吗？我知道，你想说是她不愿意离开你身边的嘛，现下她愿意离开了，你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许东不服气，嘟囔道：“我什么时候想让她走了？”

陈琳挑眉：“你既然把老婆当外人，又不放开她是怎么回事？”

许东无言以对，这个问题他也常常问自己。

陈琳恨恨：“让我来替你说吧，你不是不爱她，是不愿意爱她，因为她曾经做过低贱的卝妓卝女卝。翠玉配不上你。可是你离不开她，因为内心深处，你很清楚没有人能像翠玉那么爱你！”

许东抢白：“不是，我并没有嫌弃她！”

“你不需要跟我强调，许东。”陈琳一点也不相信他：“从你先前怎么对翠玉的态度我就看出来了，她对你而言不过就是一只穿破的鞋。承认吧，如果翠玉没经历过那些，你今天还能闹这出？”

许东默默无语，陈琳咄咄逼人：“我这次帮她，就是为了给她一次重活的机会，既然她有了这个心，我自然帮她。”

许东有些心虚，哀求她：“陈琳……大姐，我承认你说的都对，可是我现在不想被她放下，求你告诉我，她去哪了？”

叶宇飞最先心软，在一边求情：“陈琳，你就告诉他吧，两个人之间的事，只有他们自己能说清楚。”

“我告诉你也没用，她不会回来了。你放她走，让她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吧，除非你能给她她想要的，否则继续待在一起只能更痛苦。”

“我能的。”许东脱口而出：“其实我早下定决心了，无奈她这些天总是躲着我，连好好说话的机会都不给。”

你俩共处一室，你说她还能听不到？真是当局者迷，陈琳翻了个白眼：“你真的不介意过去的事？”

许东说完刚才的话之后觉得异常轻松，好像盘踞在自己头脑中许久的难题终于破解，此刻他更坚决：“都是死过好几次的人了，我早就想开了。”

陈琳方感欣慰，随手拿起茶几上放着的钢笔在他手心写了个地址，写完又叮嘱他：“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翠玉受了太多苦，让她接受你需要一定时间。还有，”她蹙眉：“如果你再伤她，我一定卝阉卝了你。”

经过了这么多事，无尽的悔恨、懊恼和伤心，不停的侵袭着叶宇飞的心神，让他不得安宁。他在刚才的谈话中已经大概明白了内情，暗下决心，绝不能让兄弟重蹈自己的覆辙。此时听到陈琳放狠话，赶忙出来救人，他拍着许东的后脑勺：“去，你也不要休息了，马上把翠玉给我追回来。现在就去，追不回来你也别回来了！”

许东傻笑着出了门，叶宇飞也准备离去，彼时他已然心凉，哪里还有半分和陈琳纠缠的力气，刚才听她一通指桑骂槐，心下即难过，又有几分想要将事情一遭解决了的决绝。近一年多来，这满心的感情让他纠结的厉害，只恨不得和她隔得远远的才好。

临走前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陈琳，她看上去面色红润，浑身都散发着幸福柔和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看向他的目光淡漠没有丝毫感情，左手的无名指上带着一颗素戒，正好和楚晚宁手上的配成一对，叶宇飞忽然觉得锥心的痛。

她终于得到了幸福，但给她幸福的人却不是他。

陈琳只回了他个淡淡的笑，决然的转头，拉着她的丈夫一同上楼。她的重新来过是为了要享受美好人生，而不是活在仇恨里，被仇恨牵着鼻子走。

他苦笑，这都是他自找的。

当年抛弃她，如今被她抛弃。

报应，这是因果报应。

原来，有的时候，并不是重活一世便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颠沛的命运，终究不为个人的意识所左右，即便是钢筋铁骨如“磐石”，终究要迎接属于自己的残酷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