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争芒

南海。

傍晚的天空布满阴云，燥热的长风呼啸着穿过海面，这般昏沉而凶险的气氛在海上迅速蔓延，一场大雨眼看就将如期而至。

而足下那深深的海水，甚至比暗淡的天空还要黑。

在这广袤的天海间，一个鲜红的身影分外亮眼，他在纯黑的海上急急踏浪而行，面容如画，而那苍白的脸上一笔一划都透着冷峻。

前方的海岸线上横着一座岛的轮廓，随着行进，岛也露出了更为清晰的形貌，岛的一侧显出一个狭长的尖角，其上隐隐立着个人形。

那可真不好认，因为这人也是一身的黑，同那漆寂的背景融为一体，风忽悠悠地飘过，他掀起的衣角就像一片低矮的云。

花城登上海岛，语气低沉又透着急迫。

花城她在哪里。

贺玄负手望着天际，闻言，轻轻勾手，一片在风中倒伏的草蓦然耸起，露出其下一只巨型海蚌。

即便在昏黑的天幕下，它晶莹的表面依然淌着光泽，温润而透着妖气。

贺玄海里捞上来的。

花城垂首望着那巨蚌，神色不明地站了几秒。

而后他轻轻俯身，单膝触地，将那河蚌掀开了一条缝。

极细极细的一条缝。

一秒后，他猛地合上了蚌壳，而手上青筋未褪，还在抖。

天很暗，但其中艳红的血腥还是刺痛了他过于敏锐的双眼。

蚌中躬身侧卧的姑娘几乎已不成人形，鲜血离散，衣衫褴褛，皮肤苍白到透明。她双眸紧闭，神情和缓，面上带着一块像被烧灼腐蚀的狰狞红疤。她怀里揽着一枚硕大混元比她头还大的珍珠，却呈现极其妖冶的血色，微微放光，宛若有灵。

那血是谁的，不言自明。

他压着嗓子道：

花城你确定？

贺玄没低头，围观一个鬼王失态可不是什么好主意，毕竟没人能永远不失态。

贺玄你比我清楚。

贺玄若认错了，扔回去便是。

花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双手虚揽，将那看起来就重量不菲的巨蚌横抱起来，指尖翻出一枚小巧的骰子。

贺玄记得酬劳。

花城下回给你。

贺玄没再出声，他知道花城不屑赊账。他打了个响指，转过身，顺着尖角缓缓走回黑水岛上那片幽深的森林。

骰子落在松软的泥上，又弹起，土粒在风中剥落。

花城瞬间消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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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沁凝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她只记得，马蹄压上来时，骨头发出的脆响。

还有阵外小女孩明亮的紫色眼睛。

她只来得及对她笑一笑，然后，就什么都黑了。

水，全都是水。

水流动的声音与心跳同频，令人战栗。

它们淹没了她，轻柔的，像冰一样冷。

随后，它们又锁住了她，炙热如蒸笼。

她小时候没学过游泳，主要是因为怕水。

反正仗着不慎落水还有剑能御，这么多年她也没强迫过自己，如今是彻底浪不动了，只得随波逐流。

暖，热，烫，烫，烫，灼烧，滚水灌进鼻腔，带着浓浓的血的味道。

那是她的血。

谢沁凝活了六百年，受过的伤数不胜数，她天生对气味敏感，对自己鲜血的气息更是熟识。

它前所未有地浓烈，熏得她想吐。

好黑，眼睛刺痛，肌肤接触到的每一寸都满是咸腥。

时间从并不拢的指缝中溜走，恍惚间，好久，好久。

久到若非血气氤氲在每一个毛孔，伴着潮热渗入唇缝，她几乎要忘记自己浸在水中。

水柔若无骨地撩过她的丝发，滑过她的眼睑，没入皮肤，诱哄着将她同化，瓦解。

水中，血的味道越来越浓。

它咸大过甜，腥大过腻，不间断地刺激着味蕾，直至它们渐渐麻木。

这味道令人作呕。

血，血，血，甜味越来越大。

她更想吐了。

牙咬上唇，毛孔收紧，那润物无声的侵略恼火地打转。

她五感混沌。她意识昏沉。

哦，她依然找到了它。它就快成为她了，或许是他。

生命在她脸侧搏动，愈来愈有力。

瞧，它碰了钉子。

咒枷压抑了她肉搏以外的战斗方式，但也牢靠地栓住了她的生命。

血在流，不只是她的。细细的灵流慌乱地溢散，它不再只属于它。

深深的水，狭窄的一隅天地，血与灵，相互交融，各自争强。

它逐渐发现自己碰到了钉子，这把来自数百年前的骨头出乎意料地刚强，她意志仍存，比它的壳更硬。

她熬过比它长得多的岁月，她向生的本能千锤百炼，落骨生根。

它怕了，但它已然退无可退。

她们互掐着命脉。

它决定拼死一搏。

。

它终究死了。

却并非被她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