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上来拿剑的,是一对带着孩子的夫妇。
第二个,是个有些瘦削的素衣书生。
谢沁凝食指狠狠扎入虎口,硬是半声未吭。
她唇边渗出鲜血,染红了苍白的唇瓣。朱唇在惨白的脸上勾起,明艳得有些瘆人。庙堂里回荡着年轻姑娘的笑声,细细脆脆,带着泠泠的轻蔑与坚毅。
那柄在她心腹穿插两次的剑刃也是泠泠的,在昏暗屋中闪耀着奇异的光辉。它曾在她手中斩下无数头颅,刺穿无数心肺,最终却调转矛头,迎向了自己的主人。
长剑发出低沉的嗡鸣,好似那剑中灵魄也在挣扎痛苦。它薄薄的利刃似乎比往日更加寒冷,随着激越的光一起愈演愈烈。可是傻孩子呵,你若是能温暖些,倒能帮上主人一二。她嘴角洇出一口血沫,笑望着那柄沾满血污的剑。
神明的鲜血最是滋养,心头血更是奇珍,叫这本就有灵的上佳宝剑汲了去,指不定明日便能修出剑灵来。谢沁凝想着,喜滋滋地弯起了眼。
又有一个人上前来,是那个方才向她提问的少年,如今却显出畏畏缩缩的神态来。谢沁凝斜着身子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好像她还是高高在上的芳华公主,还坐在华美宝座之上,而不是手脚被缚,沦为刀下鱼肉。
他低着头在插在地上的剑前站定,手悬在剑柄上方几寸时,旁边观望的人群里忽然伸出一只手,狠狠拍开了他。
护卫(通用龙套)你们这都是干什么!就算不会死,这就不叫杀人了么?
站出来的是个文文弱弱的姑娘,十八九岁,一身朴素布衫,长发松松挽个髻。她此刻作怒目圆瞪状,淡唇紧抿,两步走上前,拦在寒潭边。
谢沁凝眯了眯眼,隐约觉得这姑娘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人来。
那少年错愕地倒退几步。人群中有人辛辣回怼:
通用龙套(平民)她又没死,怎么就叫杀人了?况且我们也不过是逼不得已而已,性命关天,你这娘们怎么这般固执?
姑娘侧过头,毫不示弱地喊了回去:
护卫(通用龙套)杀人之罪,岂是一句“逼不得已”就能心安理得的?就你的命是命啊?杀人诛心杀人诛心,这招招剑剑往心口上劈,怎么就不叫杀人了?
她扭头时旋开了衣领,白皙的脖颈上横着一道浅浅的白色疤痕。谢沁凝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谢沁凝兰蕖?
她再回过头来,脸上的怒气瞬间消失,小鹿似的褐色眼睛怯生生,似乎蒙着一层水雾。
护卫(通用龙套)公主……
是了,这正是她当年领回来的小厨娘。
方才同兰蕖对骂的男子原本有些哑然,此刻又来了劲。
通用龙套(平民)我说这小娘怎么一个劲的维护她,原来还是旧相识啊。我说那个兰什么,你有本事就不动手啊,净在这时候装君子,看看瘟疫淹到你头上你什么反应。
底下的人纷纷附和。兰蕖涨红了脸,张口欲辩,谢沁凝却轻轻摇了摇头。
她的笑容淡淡的,有些无奈,在这个晚上第一次有了宁静的味道。
谢沁凝兰姐姐,算了吧。没必要,没意义。
兰蕖看着她,唇齿僵着,却慢慢红了眼眶。
护卫(通用龙套)她不是傻子。兰蕖明白,生死面前,人心向背,每个人都只会从自己利益的角度出发,统一口径地指责自己。
两人隔着寒光凛凛的剑,四目相对。
她忽然俯下身,使劲一抽,拔出了那把剑。她红着一双眼,强撑着一笑:
护卫(通用龙套)诸位若是再想对公主殿下动手,就从我的尸身上踏过去吧。
剑身一扬,血花四溅。姑娘熟稔地在脖颈一划,向后倒去。发髻散落,青丝飞扬,她头颅落地时仿佛没有一丝声响。
谢沁凝微微瞠目,唇角笑意未及淡去,张了张嘴,却也失语。
女子无声无息地倒下,眼皮安然合拢,纤细的身子在小小的庙堂正中横亘出一条界碑。
这界碑太小,自然是拦不住生死攸关之际趋于疯狂的众人的。
可是她心中却有一块地方被牢牢圈住,水淹不入,火烧不破。
百剑穿心,招招致命。
谢沁凝起先还数着,那些刀刃划破血肉、分解骨骼的声音,最后它们连成恍恍惚惚的一片,她终于再也算不清了。
她的笑容从未淡去,即便脖颈断裂,那些尖锐凄厉的张狂笑声被生生阻断,即使口中不受控制地溢出鲜血,她依然如此笑着。
似哭似笑,似癫似怒,似讽似蔑。
从未有人见过她哭,那些软弱的泪水在眼底凝聚成冰,寒冬腊月间大量失血,身体发冷,于是那冰凌就愈发刚硬,愈发锐利,发出明亮的光。
围在她身边举剑欲刺的人们心中不免犯怵,于是一剑轻轻横过,双眼顿时血流如注,她的世界陷入黑暗。
眼角一行鲜血淅淅沥沥,如同清泪。
真好。她淡笑。她终于不必再强撑着那高傲的笑容,强忍着因痛苦而迸发的泪水,不必再挣扎,再拼命。
她可以睡了。
可不知为何,她漆黑一片的眼前竟隐隐有一团灼火在燃烧,越来越烈,越来越旺。
凄厉的吼声响起,一个吐音一个吐音地划过耳畔,离她渐渐远去。
她终于陷入沉沉的酣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