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两个。
十个,二十个。
九十个,一百个。
谢沁凝坐在神台上,闭着眼,默数着踏入庙堂的脚步声。
整整百人。
他们有的破衣烂衫,有的锦衣华服,听着彼此交谈,是来自不同地域的百姓。
一百个人,莫名其妙地走到了这穷乡僻壤中的小山包。
实在刻意。
谢沁凝记性一向不好,过了这么多年,那些个剧情走向,人物纠葛,早就模糊得狠了。
可是这一幕,却是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忘却的。
百剑穿心啊。
她自明志以来,日日夜夜的,总在恐惧。
祸未临头,人心里总还怀抱着一丝幻想,而到了这一刻,终于只能正视命运。
缓吸,轻呼。
镇静,淡定。
只是一夜而已。
只是百剑而已。
这个晚上,她注定要拿出毕生毅力,来成全此世之傲慢。
她能做到。
她也不能做不到。
此前也曾有人上前搭话,她半个动静也没给,有个暴脾气的汉子差点就要揪她领子了,被一个细声细气的女声劝走。而此刻,她睫毛一颤,凌厉的眸光堪比鹰隼,直直扫向庙门。
一声骇人的尖叫扩散开来,直直刺入耳膜。
原本想要结伴寻找出路的人们瞬间缩回了身子,人人脸上都是惊疑不定,惶惶恐惑。
几个青年男子走到庙后,抬来执事房的门板,着急忙慌地堵在门口。其他人总算松了口气,个别胆大的凑到门边,顺着缝隙向外窥探。
通用龙套(平民)你看清了吗?那是什么东西啊?
通用龙套(平民)好像是个人……不会是山上的野猴子发疯吧?
通用龙套(平民)不对不对,那个穿着裤子呢!这片穷的很,哪来人丢裤子给猴儿穿?
通用龙套(平民)那是什么?
所有人都在说话,声音高高低低,轻轻重重,嘈嘈切切地交杂在一起,勒出恐慌的氛围。
谢沁凝眯起眼,双手依然揣在袍袖里,脚后跟一踢一踢。
与那些如临大敌的百姓不同,她可一点也不着急。
她再清楚不过,这幕好戏就是做给她看的。
而她,偏就不作为。
不动如山。
谢沁凝实在很有耐心。
毕竟她一点也不期待被人砍。
即便人面疫患者扑上门板,在门上抓挠出一道道的凹痕;即便几乎已经不辨人形的爪子探进室内,拽走一片木板,她的脚后跟依然一下一下敲在石座上,稳稳当当,气定神闲。
最先妥协的,终究是白无相。
门外突然静了一静。
一点点明亮的萤火,顺着木缝泄了进来。
而后,整面东拼西凑而来的和原先残破的门板分崩离析,化为乌有。
这一整个过程都是静悄悄的,直到尘埃落地,人群中才传出几声叫喊。
而那些萤火在门外聚集成团,围绕着一个白衣身影。
那人一席丧服如雪,招魂蟠无风自动,迎着月光显得惨白,面具同样是冷硬硬的,像一块冰。可那白面具上黑色的笑泪却极尽醒目,泣血似的深深刻在面具之上,笔道凌厉。
它负着双手,在凝固的空气中走来。它整个人实在是白得有些刺眼,显得身后的黑夜粘稠深邃。
可它不是光,绝不是。
它的锋芒带来众人战栗的畏意,他们纷纷垂首退避着,为它让出一条直达神座的路。只有谢沁凝一直直视着它,脸色被映得煞白,似乎双唇也失了血色,可她的眼睛依旧镇定,她的神情毫无动摇,她望着那高出她几个头的祸世鬼王走到身前,好像这是一个早已许下的邀约。
众人这才发现,那个以长纱遮面的姑娘已经睁开了眼,她拂开了眼前的笠幔,露出容颜。她是这场晚会之中,真正的主角。
哦,她也将是唯一的活人。
谢沁凝知道,她将铭记这一幕,它像斯文的恶魔一般优雅踱步而来,带给她永世难消的赤红噩梦。
她没有说话。
她以眼神表达战意。
以及,那令人抓狂的,深深的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