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经过去整整七日。
他还没断气。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来看他的人无非两种,一种是想要他命的人,一种是想要他秘密的人。
可惜,这两样,他都给不了。
他那身袍子破的厉害,一层又一层的血污染的不像样子。他的头发也脏的厉害,要很仔细看才能分辨出是白发。他的嘴唇全部龟裂,不时渗出血来。
温乐来看他,哭着想放人走,可他浑身都是禁制,温乐根本奈何不了。他坐在旁边像孩子似的呜呜直哭,风星衍宽慰他:“你哭什么?你家宗主如何了?”
“宗主无碍,如今有事的是你啊。”
风星衍淡淡道:“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长泽仙君,宗主不是有心要杀聂宗主,他只是……”
风星衍打断他:“十七,以前你一直想当大将军,以后呢?”
温乐看了看高台四周,摇摇头:“不想了。”
“为何?”
“我如今不过是个副统领,已经杀了不少人,真成了大将军,还会杀更多人吧。我想当将军只是为了保护我想保护的人,没想杀人……以后我想过安宁的日子,长泽仙君,等宗主伤好,我想自请去江陵跟随二公子。”
风星衍道:“好好照顾他。”
温乐鼻子一酸:“嗯……长泽仙君,我们把地图交给宗主,好不好?”
“不用了。”
“宗主要是知道你为他所做的一切,他一定会……”
“会如何?感动还是愧疚?”
温乐道:“总归还是应该让宗主知道,宗主若知道,他一定不会……”
风星衍却道:“鱼与熊掌,岂可兼得?”
温乐不解他此话何意:“长泽仙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既贪恋清十的惊鸿一现,如何能再得洛九川的孜孜深情?”
“可总归你对宗主……”
风星衍道:“这世上的阴差阳错随时都在发生,遇上是命中注定,错过也是。”
温乐一震,他觉得人说的有道理,可听过之后,只觉得这句话悲凉无比。他想哭的紧,可他在人跟前实在哭的太多,便装作替人赶蚊虫的样子:“这……这高台上怎么这么多蚊虫?连它们也欺负人么?”
风星衍道:“夏夜蚊虫多,何况我一身血腥味,岂能不招它们来?”
温乐一边抹泪,一边从腰间解下一个香囊给人系上:“这……这里面有艾草,兴许能有点用处……”他一边低头给人系香囊一边偷偷掉泪,无意中闻到人腰上另一只香囊的味道,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是什么?”
“驱虫的药散。”
温乐带着哭腔道:“闻着不像啊,”说着他又凑上去嗅了嗅,“阿切!这里面是不是加了腐莹草和沉霜花啊?”
“那是什么?”
“两种毒草,驱虫用的。不过从来没人会放在一起用。”
风星衍微微抬眼,“放在一起会如何?”
温乐一顿,继而也抬眼看向风星衍:“剧毒,损肺腑经脉,无药可解……”
“咳咳……”风星衍登时重咳不断,口中血流不止,温乐当即吓得面色尽失:“长泽仙君,我……我的判断也不一定准确,就……就算真是这两种毒草,对……对修行之人来说,也不
致命,只是一身修为可能就此尽废……”
风星衍眼中迷蒙,许是咳嗽的太厉害而眼泪盈眶,“只是一身修为尽废么?”
温乐肯定的点头:“嗯。”
“所以,我一身修为不是温若寒所废?”
温乐如实道:“宗……宗主当日重伤,不……不曾废你修为。”
闻言,风星衍突然笑起来,声音低沉而又沙哑,在这空旷的高台上显得格外凄凉。
温乐忍不住问了一句:“长泽仙君,这香囊是何人……”
风星衍只淡淡说了一句:“你该走了。”
温乐见人神色阴沉,知道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只好道:“长泽仙君,那,我走了……”
风星衍失神般看着远处,又嘱托了一句:“照顾好温晁。”
“好……”
一听这话,温乐鼻子一酸,生恐再次哭出来,捂着嘴巴就跑下了高台。
六月的日子,腊月的天。
前两日明明还是阳光明媚,这两日突然就刮起了寒风。
树叶也在一夜之间枯黄,连不夜天专门移植的常青植株也开始落叶泛黄。
温若寒伤势基本已经恢复,在他的主导下,仙门百家最后一致决定将风星衍处以火刑,挫骨扬灰,以防死灰复燃。
行刑那天,百家齐聚,大雪突降。
人们都说天现妖异之象,必得将风星衍这个妖孽尽快处决。人间界各处也传遍了这事,都期待着妖孽处决之后,他们的日子能好过些。
封冥依旧化作时遇的模样立在人群中看着高台上的风星衍,脸上依旧笑的温和,他知道就算将这人挫骨扬灰,只要执念不灭,这人也不会有什么事。
无非就是换具躯体罢了。
可这烈火焚身之痛,挫骨扬灰之苦也够他受的了。
风星衍懒得看他,因为他知道这人只想看他的笑话。也实在因为他衰弱的厉害,没力气再与他进行眼神较量。
蓝曦臣和蓝湛也在人群中,他们两人不管在何处都是最耀目的存在。蓝氏的禁制向来稳妥,所以这加固禁制的事情自然落在他二人身上。他二人走过来,很有默契的同时望向风星衍,
风星衍垂着脑袋,也勉强抬了一下眼睛,将已经模糊的视线定格在蓝曦臣身上。
两人沉默了良久,谁都没有先开口。
最后,还是风星衍先问:“他可有为难你?”
蓝曦臣摇头。
风星衍道:“那就好,镇乾绫是天成神兵,会自动护主,他又能奈你何?”
蓝曦臣看着他,手中微微握紧,继而又轻轻松开:“分派弟子去人间界的事情我已经安排下去,你不必忧心。但蓝氏能力有限,只恐杯水车薪……”
风星衍声竭力微:“你有心就好。这世上很多事情,也并非非要做到十成才好,有心即可……”
蓝曦臣点头应是。他有话要说,可起了几次势,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晚亭……”
他还是开了口。
“对不起……”
蓝曦臣何尝不想救他?
可值此时,他别无选择。
如今的蓝氏,既不可能与岐山温氏敌对,更不可能为了一个被认定的妖孽与仙门百家反目。
更何况,在众人眼里,他陆晚亭还是杀害蓝启仁的凶手。
蓝氏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于大局于小利,都只有唯一一个选择。
“我……”
“曦臣,”风星衍突然开口打断他,蓝曦臣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腐莹草和沉霜花并用之效为何?”
蓝曦臣目中一震,张口欲说什么,但好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风星衍看着他,神色安然,从他的神色间他已经明了所有,但他没有愤怒,没有不甘,甚至都没有多问一句,他只是轻轻地,像是一抹风从人跟前吹过,以极度无力又极度决然的语气跟他说:“君臣相疑,便是缘尽。你我,缘尽了……”
霎时间,他手脚上情锁瞬间显现,又在一瞬间化成飞烟尽散……
风星衍看了看手腕,喃喃道:“我若不愿,谁能给我戴上这东西?”
蓝曦臣还想解释什么,可那也仅仅只是个想法了。
解释什么呢?
一切,都摆在眼前了。
旁边蓝湛不知他二人在说什么,只一直恍若失神般静静立在旁边,风星衍看着他笑了一下,是发自肺腑的笑容,“忘机……”
蓝湛陡然抬眼看向他。
风星衍看着他笑:“你的选择很好,但我不苟同。避世虽好,可逢乱当出啊。”
蓝湛捏着避尘看着他,琉璃色的眸子里流淌着不知名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