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星衍这两日的胃口一日比一日差。
初始还能喝半碗粥，最近两顿，都只碰了碰勺子便放下了。
金凌以为是饭菜不合他胃口，特意交代厨房做了几个新菜色，可风星衍仍旧没什么食欲。
尽管照顾他三年之久，但他并不知道风星衍的喜好。只知道他饮食清淡。
连他娘亲手熬的莲藕排骨汤，他也喝不下去。
金凌忆及从前无意听人说起他喜欢糖莲子，便去街上买回来，谁知回来却到处找不见人，一问才知道他刚离开人就被金光善请了去。
金凌心下一紧，立马赶到金光善处。
一进门就瞧见风星衍一动不动的倒在桌子上，金光善坐在上方，见他进门正欲言语。
“晚亭！”金凌几乎飞奔到跟前，整个人惊惧无状，连唇角都在颤抖，“晚亭……”
风星衍毫无动静。
“晚亭，你别吓我……”他伸出手，却不敢碰到人，他生恐触手就是令他永生难忘的冰凉。
旁边金光善看了一眼:“阿凌，你……”
金凌突然抬眼看向他，眼眶猩红，整个人仿似跌进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你把他怎么了？”
“我……”
“你说过不动他的……”金凌看着他，猩红的眼睛里泪珠单颗单颗滚出来，整个人额上青筋暴起，却又极端隐忍的压制着，“是我的错，我不该留他一个人……晚亭……”
金光善一时有些怔然，虽然他早就知道这个人对金凌来说，非同一般，虽然，他早在三年前就已经证实了这个想法。
可这一刻，他还是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看着金凌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金光善的脸色越发沉凝，直接将手上的酒杯一推:“行了。晚亭，晚亭，晚亭……人还没死呢。”
金凌一顿，这才敢伸手轻轻将人扶起来。
触手是温热的身子。
双目紧闭，但是呼吸轻浅。
“晚亭……”金凌扶着他唤了两声，风星衍睡得熟，没什么反应，金凌再次以质疑的眼光看向金光善，“你做什么了？”
金光善气不打一处来，却也不忍再让金凌忧心:“酒！没看到他面前的酒壶？你什么表情？我没给他喂毒。”
金凌看了一眼，果真见他手边的酒杯，这才稍稍安心。
金光善一肚子乱窜的火气:“你祖父就是这么没品的人？喝杯酒都能让你想成给他喂毒？”
金凌道:“你想喂。”
金光善觉得自己迟早被气死:“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小东西？”
金凌没应他，自顾自将风星衍小心翼翼扶起来，金光善看了一眼，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但风星衍醉的实在厉害，几次都差点栽过去，金光善实在看不过眼，腾地站起来指着人道，“他喝成这样还能走吗？你道是抱起来阿。你是不是我金光善的亲孙子？”
金凌没动，转而问他:“你为何让他喝酒？他酒量不好……”
金光善像听到天方夜谭一般惊呼:“他酒量不好？你看看他喝了多少？”
金凌瞥了一眼，除了桌面上倒着的四五个空酒壶，地上还有一大堆。
金光善又道:“我吃了三颗醒酒丹才扛到现在。”
金凌道:“喝酒伤身，望祖父以后不要再为难他。”
“我为难他？我还不是为你……”
不等他说完，金凌已经扶着人往门口去。金光善赶忙又将人拦住，看他非要扶着人，金光善操心道:“他喝醉了脚下无力，你这样扶着他很容易摔。”
金凌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眼。
金光善咂舌:“看我做什么？抱起来阿。”见他不动，金光善又道，“你不会抱不动吧？”
金凌看了一眼靠在怀里的人，似是思索了一下这才将人打横抱起来。
“这就对了嘛。”金光善脸上多了一丝笑意，“抱着多好，这样就不会磕着碰着，多安全。哦，对了，注意安全。”
金凌没应，绕过他就出了门。
夜风浮动，金凌抱着怀里的人走的不急不缓。这一路灯火燃的透亮，从回廊这头一直燃到那头，燃到远处。
一路都没什么人，这是内院，寻常人自是不能随意走动。
外面凉风一透，风星衍的醉意慢慢消退了些。他能感觉到有人抱着他朝某个方向去。
“这是去哪？”
金凌闻声，看了看他:“你醒了？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风星衍靠在他怀里，淡淡道:“是啊，我就要回去了，也该回去了，可我想跟你做的事，还一件都没做……”
金凌问他:“你想做什么？”
“太多了……想给小抟娶妻，看星启化龙，给朝阳成家，还要看十七当上大将军，我还想亲手给师傅酿他最爱喝的四季春，还要让星行成为天界最厉害的战神，还有小岐、之颜、之明、之台，想他们再唤我一声衍哥哥，还有褚连祁，我答应了妖界安定以后就接他到我跟前……我还想带你去止漓见见我师傅，带你去沧澜见见我爹娘，还有小豆子、春生、翠婶子他们……”
金凌知道，他是将他错认成了其他人，但方才他说的，他都一一记在心里。
“还有……”
“还有什么？”
“助你重归神位。到时天下安乐，四海升平，我也能解甲离去，我们遍访九州，踏遍山河，去看这世上最好的风景……”
金凌不知该不该应。
他只觉得心口酸涩，这个人，早就计划好了与另一个人的所有一切。
而他，从来就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风星衍自然没有觉察到他的情绪，继续问他:“你相信会有那一日么？”
尽管心中不是滋味，但金凌不愿他失望，点头应他:“嗯。”
可风星衍听到这个答案并未欣喜半分，反而越发沉郁，他似乎比任何人都清醒:“你相信就好，我信不信已经不重要了……”
金凌脚下一顿，看向怀里的人:“你若想去游历，也不必等到那一日，等你身子好些，我们就去。”
风星衍似乎对他此话备感惊诧，半天没有回应。见人没应，金凌又有几分难言的忧心和局促:“你……觉得如何？”
风星衍问他:“那清十呢？你不计较了？”
一瞬，压抑在心头所有的酸涩和痛心瞬间袭遍全身，继而尽数汇聚成怒火蓄积在胸口，像亟待喷薄的火山，要将面前一切尽数烧尽。
尽管昔日在不夜天，他将他与清十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早已知晓他们三人之间的前尘纠葛，可这一刻，在风星衍将他错当成那个人时，他除了痛心，更多的却是铺天盖地的愤怒。
尽管他的心头一直压抑着不甘和愤懑。
他在心底嘲讽温若寒，宁肯相信一个假情假意之徒，却将这个视他若神明之人残害至此。
可嘲讽过后，便是无休无止的怒火妒火，一浪高过一浪席卷心头。
他不得不承认，他嫉妒那个让他鄙视之人。
嫉妒到发疯发狂。
他自己都能想象到，自己此刻的面容一定狰狞恐怖。
有关风星衍，他所知寥寥。
亲朋不祥，故友不知。
是神是妖，皆无定论。
可他知道，他竭毕生之力，偏爱一人。
那个人，叫温若寒。
一人之力便可叫妖王俯首，却独纵其称霸修真界。
天下安乐乃他生平所愿，却任其搅动三界，九州不宁。
累世功德无量，却甘愿替其赎百世罪孽，助其重登神位。
可恨。
得人倾世偏爱，却予人无边孤苦。
还妄图另得一心人，永结百世好。
真正信仰他的，他弃若敝履。
虚伪逢迎他的，他视若珍宝。
何其可恶？
何其可恨？
何其可悲？
怒火燃遍，金凌不禁抱紧怀里的人，他心中暗暗发誓:那个人给不了的，以后都由他来给。
“生辰宴后，我们就去。九州大川，江河湖海，世上所有的好风景，我们一起去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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