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7 终

从妖界出来，一路上金凌都异常安静。

他亦步亦趋跟在风星衍身后，偶尔会抬头看看走在自己身前这个人。他知道风星衍没有放出神识，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

他安静的像个幽灵，既不与他说话，连脚下都没什么声音。除此之外，他脚步迟缓，既没有事成之后的轻快，也没有功成身退的潇洒。反而像棵摇摇欲坠的大树，每走一步似乎都是在消耗他最后的气力。

金凌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有那样大的反差？

他记忆里的风星衍沉稳安静，不爱说话，不爱笑，更不喜与人交恶，而这次在妖界，他亲见他与妖界八大城主于净妖台谋事，洒脱不羁，笑容恣意，尤其当日召出那杆银枪之时，满场噤声，无人不为之色变。

妖界的事情他不清楚。

他只知道，那些日日虐杀妖众、逼着妖众凿山刻像、夜夜膜拜的妖王在石像落成那夜的大典之上被妖众群起而攻，八大城主更是联手逼进妖君大殿，将其付之一炬，整个扶风城厮杀了一夜，火光映红了整片天空。

他跟前这人，也在其中。与那些妖王座下的妖兽激战了一夜，而那些妖兽，他从前仅仅只在书中见过。

他有太多的疑问。

他不明白风星衍为什么要帮那些城主与妖王厮杀？也不明白他为何又在妖王落败之后，不顺势将它们诛杀干净，反而只是镇压到一个叫做镇龙渊的地方。他不明白那些妖怪为何那般忌惮他？不明白为什么妖界的人，不唤他陆晚亭，而都称呼他风神将？他不明白，为何他在人前舌战四方，人后却总是一语不发？他更不明白，他笑起来明明那般明媚耀眼，而在他跟前，他从来都不曾笑过。

一切发生的超乎人想象。

金凌觉得不可思议，风星衍只说，是他们时机赶得好，还说，这世上的事情，无一不是要看时机。

他们一路慢吞吞的越过天沧山，金凌欲邀他去金麟台，但似乎，他有别的地方要去，见人没赶他离开，金凌便也心安理得的跟着他。可他没想到的是，风星衍却是去了一处山坳，去看望两山相夹中那处孤零零的坟头。

金凌不知道那里面埋着谁，但他想，一定是对他很重要的人。不然他不可能在人坟前一坐便是大半天，尽管一句话也没说，但他的悲伤，金凌看的清清楚楚。

若不是大雨来的快，他不知道风星衍还要在这坟前坐多久。只是这场大雨似乎比妖界那场争斗更凶猛，他在妖界未曾倒下，反而被一场雨拍倒。

这一觉睡的极长，风星衍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距天沧山最近的月牙城待了整整三日。

金凌还恐他就这样睡下去，月牙关所有的名医几乎都请遍了，见人醒来，金凌还说：“你要再不醒，只恐连住客栈的钱我也付不起了，指不定漂亮还能当几个钱……”

断季在旁边瑟瑟发抖。

风星衍没说话，金凌想到他听不见自己说话，有些落寞，继而又将旁边刚让客栈伙计熬好的汤药送到他手上，风星衍接过却径自放到旁边。

“诶，这药……”风星衍自顾自起身：金凌赶忙去扶他，“你还不能起身，”尽管知道人听不见，可他也只能以这种徒劳的方式企图来嘱托他，“大夫说你身体虚弱，得卧床静养，你不能下床，你……”

风星衍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他只想知道自己想知道的：“外面雨停了吗?”

“上午刚停。”金凌看看他，知道他神识耗损严重，无法与旁人交流，只好拿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了这几个字。

“我出去走走。”

“不行！你身体还没好，你……”金凌一跺脚，可风星衍已经径自往门口去，他又只好跟上去。

大雨初晴，天空湛蓝，处处一派水洗的清澈模样。

两人沿着城中那条河并排走着。金凌原是极不情愿，可出来后见天气晴明，空气润湿清新，道觉得出来走走也不错。

金凌好几次想跟人说话，可一想到风星衍听不见他言语，只好默默收场。两人一路行到一座石桥上，金凌瞥见桥下一群水鸭，随口道：“这是什么？鸳鸯吗？颜色道是鲜艳，不过看着又不太像。”

“水鸭。”

金凌听见人说话，忍不住转过头看过去，“你怎么知道？”

“叫声不同。”

金凌点点头：“也是，这鸳鸯我还从没见过这么一大群呢。我数数啊，一、二、三……九、十、十一，十二，足足十二只呢。”

“十三只。”

“嗯？十三只？”见人说的肯定，金凌将信将疑又数了一遍，“明明就是十二只啊，我不会数错的……”正说着，金凌就瞧见桥洞底下慢慢吞吞钻出一只水鸭，远远落在前面那群水鸭后面，“原来这里还藏了一只……”金凌有些尴尬，继而不自觉问他，“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这么厉害？”

“你以后也会很厉害，但最好不要像我。”

金凌看了他一眼：“你是觉得我赶不上你？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以后，我比你还厉害。”

风星衍没答话，金凌想了想，莫名问了一句：“你跟妖界的人很熟吗？”

“不熟。”

“那你为什么要管妖界的事情？妖界内讧，你插手做什么？”

风星衍再次沉默。

金凌接着道：“而且，你明明能杀了那些妖王，怎么又只是将他们封印到镇龙渊？”

风星衍望着远处，淡淡道：“很多事情，并非是两利相权取其重，往往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金凌不解他意：“那些妖王残暴，你既然要插手，何不解决干净？”

“他们怨念深重，并非我一己之力就能除尽。何况，那些妖王残暴，如今做主的城主未必就是良善，我还得将你平安带出来……”

金凌看看他，“我不明白……”

“以后你会明白。”

见人不愿多说，金凌也不好追问，只是这一路他见了太多，如今满心都是疑惑，“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何那些城主见你，都唤你风神将？还有，上次在长平，我听见那蛇妖叫你风星衍，你不是姓陆吗？而且，那蛇妖还说……”金凌默默看了他一眼，“你有个孩子……”

“你见过了。”

“……”金凌一脸纳闷，“我见过了？什么时候？”

风星衍没回他，转身就朝桥下去了，金凌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在原地思忖了半晌才追上去，见人脸色不好，一路上金凌也只敢默默跟着，心里将这一道遇见的人回想了个遍，却也没想明白他说的究竟是谁。

就这晃神的功夫，风星衍已经随旁人去了旁侧隐蔽处。

“二公子……”来人一身暗色长袍，在他跟前朝他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风星衍比他高出一头，正好将他挡的严严实实。

“你不在温氏，来这里做什么？”

那人道:“二公子误会了，温宗主担心你会投奔妖界，所以……我一直在此地。”

闻言，风星衍莫名沉默了片刻，“他既然一定要我偿命，我跟你去就是了，但你若碰金凌……”

那人赶忙躬身道:“二公子误会了，孟瑶并非此意。”孟瑶微微抬眼看了看他，“孟瑶既助二公子逃出来，又怎会再让你身陷囹圄？”

风星衍淡淡道:“原来那日是你……”

“二公子当日之恩，孟瑶时刻铭记于心，不敢有忘。二公子，”孟瑶目色凝重，“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温氏弟子一直潜藏在月牙关打探你的消息，所以……”

“你是要我藏起来？”

“温氏势大，只恐无人敢与之抗衡，聂宗主下落不明，不净世定然也不是好去处，其他宗门怕是也不会轻易惹上此事，二公子，依孟瑶拙见，不如寻个偏僻的地方落脚，先将养身子，待这事风头过后，咱们再从长计议。”

风星衍道:“此处还不够偏僻？”

孟瑶道:“此处距妖界太近，温宗主忌惮，所以尽管偏僻，却不适合落脚。若是二公子信任，孟瑶道是有一个建议。”

“说来听听。”

孟瑶莫名看了他一眼，这才道:“夔州。”见人没说话，孟瑶又道，“此地我曾去过一回，虽然地处偏僻，但胜在民风淳朴，用来休养最合适不过，二公子若是不介意，可以前往此处，孟瑶愿意为二公子打点一切。”

风星衍听了，并没什么反应，只道:“多谢你为我考虑的周全，不过，我从没想过要藏起来，他既恨我入骨，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我如他所愿就是了。”

闻言，孟瑶不由得皱眉:“二公子既不曾杀人，为何要偿命？”

“是他要我偿命……”

孟瑶固执道:“二公子的命是二公子自己的，谁都不能轻易拿去，更不能拿莫须有的罪名要你把命交出来。”

“好了，”风星衍不想听他多说，“你如今既在温氏受差遣，便好好守你的本分。不该管的事情，就不要插手，免得惹火上身。”

孟瑶不免惶恐，赶忙垂下头。

两人正说着，不远处突然传来金凌的声音，“你没看见这大街上到处都是人？你还乱扔东西？”

答话的是个富贵公子:“哪里来的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管本公子的事？”

金凌不甘示弱：“你砸人摊子还有理？”

男子不屑的瞥了一眼，冷哼一声：“砸摊子怎么了？本公子砸的就是他！我看上他这摊上的东西那是给他脸，他竟然敢拿赝品糊弄我，我不光要砸，我还要把他这摊子都给掀了！”

旁边这摊子老板一直跪地求饶:“求求你别砸阿，我那都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绝不是什么赝品。”

“祖上传的？我看你祖上就是干这个的！祖传赝品！”

“你……你既说这是赝品，我退钱给你便是……”

“钱？我有的是钱，本公子就是要砸你的摊子。”

“求求你别砸，别砸……”

“滚开！来人，给我狠狠的砸！”

话落耳边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和人呼天抢地的哭声，金凌上前就要同人理论，谁知突然一个花瓶砸在他脚边，飞溅起来的碎片登时将他下颌处割了道口子。

金凌吃痛一声，还不等他说话，那人已经先道：“哟！砸着你了？怎么？不服气阿？来啊，本公子就是给你长长记性，让你以后少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