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岁岁年年，四季如歌（五）

冬去春来，天气乍暖还寒。桃花迎春却已是漫山遍野，那是沉酝了一个冬季的热烈。

铃跟着村里其他几个家境略微宽裕的孩子们一起进了一条老先生的课堂，正是二月时分，一条老先生给孩子们在古今和歌集里挑选了应景的一卷《春歌上》里的《初春》作为启蒙。

春至抑何早，花开抑太迟。

黄莺虽善辩，缄口也无辞。

北川建二是隔壁城镇搬过来躲避战乱的，年岁大些，也在镇子里的私塾念过两年书，对一条先生教授的初级课业，十分不屑，他料定这破村子里的老先生学识有限，开口便是有意想要为难他。

“先生，我觉得古今和歌集不如东土的诗经更有文采。”健二道。

老先生放下歌集，捋了捋胡子，“你读过诗经？”

“以前听课的时候，听老师读过，名叫凤求凰，我觉得甚是优美，只是当时没能把文章全部记下来，只记得头两句是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不知先生可知一二。”

一条皱眉，“这……”

老先生刚想说自己从未读过东土的诗经，铃却突然出神地张口念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遨翔兮，四海求凰……”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铃身上。

“哇，铃好厉害啊！”

同桌百合子鼓掌欢呼，打破这份诡异的安静。

铃猛地回过神来，轻蹙眉头，一向明媚的脸庞却染上惨淡的愁云。

可惜，百合子并不擅长察言观色，她和同村的几个孩子一直就不怎么喜欢建二，这次铃当众拂了他的面子，她的心里好痛快，忙不迭的问：“小铃，你好厉害，知道好多东西，定然是你那位妖怪夫君教的吧。”

铃愣了愣，微微抬眼看了看百合子，摇头苦笑道：“杀生丸大人没有教过我这些，是铃小时候听哥哥经常念起，所以对这首诗格外有印象。”

“那小铃的哥哥一定非常有学问了。”百合子双手托头道。

铃点头，笑的颇为伤感，“是啊，小时候，总觉得哥哥懂好多东西，我每每问他，他都能用我懂的方式回答我。”

百合子目光变得钦羡起来，道：“好羡慕你啊，我家没有哥哥，只有两个弟弟，父母总是让我照顾弟弟们，我也好希望有个哥哥来照顾我呢。”

这次，铃笑而不语。

是啊，有哥哥真好啊，事事都会照顾妹妹，可她的哥哥为了保护她，已经被强盗杀害了。

……

两个时辰的授课很快结束，一条老先生布置了一点作业让孩子们回家完成。

坐席上稀里哗啦的，安静的课堂片刻变作闹市。孩子们赶着下课回家吃午饭，急匆匆的往出口挤去。铃低头准备收拾着桌子上的书本和笔墨，书本是枫姥姥省吃俭用找先生买的，笔墨是杀生丸大人送的，所以，都是不能遗失的物什。

然而，一只手突然飞快的夺走了她桌上的毛笔。

铃错愕的回头，眼睛睁得很大，“把笔还给我。”

北川建二却是一脸泼皮无赖的模样，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这支笔，哂笑道：“哟，上等的狼毫，就是当今武藏国将军手里，也没有这么贵重的毛笔。想必是你那妖怪夫君给你弄来的吧，啧啧啧，年纪小小的，就狐媚堕落到与妖怪为伍了。”

铃十分愤怒的瞪着他，“不许你侮辱杀生丸大人，快把笔还给我。”说着，便要上前去抢。

建二仗着身高优势，抬手举高，铃就是跳起来也根本碰不到。

两人拉拉扯扯的到了门外，铃急红了眼，干脆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她握住他的左手，狠狠就是一口咬下去，牙齿都嵌进了肉里。

建二吃痛的大叫一声，吼了一句“你属狗的啊”，然后就条件反射性的使劲把铃往一边推开，好巧不巧，铃摔倒的时候，额头撞到了地上的石块，破皮流血了不说，立时肿了一个很大的包。

“我……”建二看懵了，很想说点什么，可是却什么都说不出。

原本只是因为铃在课堂上让他丢了人，所以想捉弄下她，让她以后再也不敢跟自己对着干了，可没成想闹成这样，自己一个大男孩子竟把女孩子弄伤了，他心里自是理亏的厉害。

“我……不是故意的。”他的声音有些暗哑，语气里再没有之前的横冲直撞。

铃全然不理会他的托词，仿佛逮到机会一样，飞快的从地上爬起来，夺过建二手里的毛笔。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火，那样浓烈的厌恶，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肯跟对方多说。她跑到先生屋内里收拾好所有的东西，走出来，随后又转身往枫姥姥家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走的很急，连一个回头都吝啬。

建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木然发呆。

铃回到家里时，枫正好在给人诊完病，见小姑娘如此狼狈的模样，心惊了一下，紧张地关切道：“小铃，这是怎么了，被其他孩子欺负了？”

刚刚平复满腔的怒气，面对枫姥姥的关心，铃不觉低下头去，想了想，还是决定不给枫姥姥添麻烦，随即笑了笑，说：“没有被欺负，只是路上走得急了，不小心摔了一跤。”

枫明显不信，她看着这个通透却又执拗的孩子，沉吟道：“摔跤能把额头给摔成这样？”

似乎是感受到质疑的目光，铃无言转过脸去，转身走进了卧房。沉默了半晌，里屋传来坚定的声音：“枫姥姥，铃能够自己处理好这些事情的。请您不要担心。”

枫先是一愣，随即莞尔。

是了，铃终有一天要学会自己去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矛盾，不是躲在杀生丸的身后，也不是躲在自己的身后，她需要自己去面对人性的美好，丑陋，甚至是复杂，用自己的眼睛看，用自己的耳朵听，用自己的头脑去想，然后做出正确的抉择。

转念这么一想，枫又不禁高兴起来，一边研磨着草药，一边宽慰着铃说：“枫姥姥相信你，不过若是遇到想不明白的地方，也一定要来跟枫姥姥说说，我们都会帮你出主意的。”

“……”

铃感动不已，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她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利落的回答：“好，铃知道了。谢谢枫姥姥。”

接着，就是处理额头的伤口，她打来干净的水，用布条擦拭掉血渍，又把额头的刘海拢到了一边，遮住肿起的大包，所幸杀生丸大人前天才来过，不用担心他会看到自己这副模样。整理完毕后，枫婆婆已经外出给人接生去了，铃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乌云低低的聚在一处，估计是要下雨了，外面晾着的草药得收回来。她这么想着，前脚刚迈出门槛，身子就立马撞上了一个熟悉的胸膛，额头正好碰上坚硬的铠甲。

“好疼！”铃捂着额头痛呼，却在看清楚来人之后，大为震惊，“杀生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