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突生变故

武当的夜晚，还是和以前一样……黎婠坐在以前常坐的空地上，双手撑在身体两侧，交叠着双腿，抬头看着夜空。

王也一个人进了山门。他这次要去的地方算是武当禁地，没得到同意之前也不好带黎婠进去，只能让黎婠找个地方等他消息。

“你想进入内景的那个人就在那里吗？”她坐在地上抬头问他。

“没错，我还是想试一把……就是估计挺危险的……”他低下头，摆弄着手中的野营灯。

“我会先评估的，”她身体后仰，双手撑地，扭过头看天，“你去吧，有事联系我。”

王也应了一声，一个纵身跃入树影中。

待他走远了，黎婠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下来，她抬起手，石板被她用指甲抠出印痕，垂落在地的长发慢慢回缩了，在石板上留下密密麻麻的细小孔洞。

她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晌，慢慢把头发编了个麻花辫，盘了起来。

黎婠进入内景。

黯淡的群星中，有一颗特别明亮，深渊中的触手也特别偏爱这颗，时不时地就试探着去攫取它。

“离他远点，”她站在那颗星星前面，把触手全部震散。

【留下他……】深渊中的声音这样说。

“不可以，”她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也想留下他……】深渊里传来叽里咕噜的声音，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往上爬。

“关你什么事？”她不为所动。

【你送走了黎妧……】触手缠上她的腿，缠上她的腰，在她脸上轻轻地磨蹭着。

“有什么问题？”黎婠低下头俯视深渊深处，那里逐渐出现一张脸，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不送走小妧，难道把她留给你？”

【可我会受不了啊，什么都没有……那把王也送来吧……】

“做梦呢？”她按住凑到她跟前的那张脸，“回深渊里睡去。”

【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那张脸狂暴地扭曲了，目光贪婪地盯着她背后的星星，无数的触手猛地从深渊中涌出，扑向她身后。

星星的周围浮现出无数的炁剑，如同气旋一般旋转起来，将所有敢于靠近的触手绞得粉碎。

“我说了，不行，”她异常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不行，不行……那就把你自己送来吧……】触手猛地收紧，绑住她将她拖向深渊。

黎婠没有挣扎，任由那触手将她往深渊拖去，可在到了那环形裂谷的边缘时，她就被什么挡住了，触手怎么也没法将她拖过去。

【该死的黎妧！该死的誓约！】

黎婠靠在那看不见的屏障之上。

“小妧啊……”她轻轻叹道，“真的好难……”她伸出手触碰到那颗星星，星星在她手中不停地旋转着，银色的辉光中隐隐有人影在动，“不去接近他……可是离得太近了，我怕我真的控制不住……”

狂暴的黑色触手在四周疯狂地破坏，将星幕的边缘撕得七零八落，边缘无数的黯淡星群在这毁灭之下坠入到深渊之中。

黎婠的脸白了白，看向手中那颗星星。

“唉，王也……”她将星星放回到星幕当中，闭上眼睛离开内景。

王也拜别了太师爷，慢慢向黎婠等着的空地走去。那处空地是他以前在山上摸鱼时经常待的地方，有树有亭有风有景，夜可观星昼可看云，实在是一处逍遥之地。

“黎婠，可……”他突然住了口。

黎婠坐在空地中央，双手撑在身体两侧，交叠着双腿，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头顶的夜空。清秋夜凉，天高露浓，薄云如缕，月华如水。今夜月光太盛，遮掩了大半星辉，不过黎婠也不在意，依旧认真地看着，似是要把月色与星光全装进眼里。

王也提灯站在空地边缘，此情此景，有些眼熟。他正待细想，空地中央的黎婠似乎有所感应般扭过头，看到了他。

“事情办完了？”她问道，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他放下刚要回想的事，走上前，点点头：“太师爷还是什么都不肯说，不过他那个态度，虽不中亦不远矣，”他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这些老前辈的口子都封得太严实了……”

“不知道的当然什么都说不了，知道的，也许是没法说呢……”黎婠跟着他往下山的小路走去，“以前孟知他们审问风天养的时候，就发现他身上有极厉害的禁制，他说不出来，他们用的各种手段也都起不了作用。八奇技尚且如此，八奇技的源头，不得更……”

“嗯……很有可能……你说，张楚岚当时为什么拒绝了天师之位？”王也摸出手机，“刚刚老张还在发微信找我呢，看来还是得找他一起合计合计啊……”他从通讯录中找到张楚岚的号码，正待拨号，林间却“呼”地刮起风来。

黎婠戒备地站到王也身侧，顺手关上他的野营灯。

“王大师！”风中传来一个声音。

王也皱起眉，这个声音……又是陈金魁没跑了。

“王大师！是我啊，魁儿！”

在哪呢？完全感觉不到……王也看向旁边的黎婠，她眼中已经浮起点点荧光。

“在那边呢，离得有点远，”她很快找到目标，“我还以为来之前已经把尾巴都甩掉了……”

“这个是术字门头号人物，十佬之一的陈金魁，甩不掉他也正常……”他解释道。

“王大师，上次向您讨教之后，魁儿就知道了，您的手段举世无双，在它的领域里，别说三次，您就是给魁儿三万次机会也没法得手……”

“这是……疯魔了吧……”黎婠挑挑唇角，“你们什么时候交过手？”

“上个月……20多天前吧……”

“什么三次机会？”

“就……这不那几天被术字门缠得什么事都干不成嘛，就约着魁儿爷单独见了一面，人实在诚心可鉴，我就和他打了个赌，”王也从外套内兜掏出个小石子，“给他三次机会从我这拿到这块石头，他拿到了，我就教他风后奇门，没拿到，就从此断了念想。”

“你真是……”黎婠算是服了他了。

“是是是，我知道自己飘了，我的错……”他嘟哝着把石头塞回兜里。

那头，陈金魁还在说着。

“我想明白了，我唯一的机会，只能是在您的领域之外跟您耗下去，我知道些在您身上留记号，千里之外盯着您的法子……就是太阴损了些，对您太不恭敬了。所以这些日子，魁儿我啊……舔着脸找朋友学了些小玩意儿！金睛。”

“金睛？”王也重复了一遍，侧头看向黎婠。

黎婠点点头，说道：“碧游村也有一个会金睛的……我见识过，和我这个有点像。”

“魁儿没有瞒您的，跟您的手段比不了……跟您旁边那位的眼睛也比不了……就是能让眼睛看得远点，看得真点，看得透点……”

“嚯，就这还小玩意呐，这才几天啊，您就能学会这小玩意，您也是够牛的……”

“呵呵，大师您过奖了，不是着急见您么，速成，而且还是出了点闪失的。”

“左眼没有光，”黎婠小声说道，“看来是瞎了。”

王也没有说话，阴影下的脸半是悲悯半是坚决。

“王大师，不介意的话，魁儿要来了……第二次跟您讨要信物！”

六枚金钱“咻咻”地从远处破空而来。

黎婠抬起手腕，掌中炁剑浮现，却被王也按住手腕推向一边。

“黎婠，你不要插手！”他敏捷地避过追着他攻击的金钱，退向另外一边。

“王大师，没关系，您有帮手也可以……求艺路上诸多障碍都是正常，魁儿接得住！”

“这是我们两个的事情，别牵扯她！”王也微怒。

“好…好……都听王大师您的……”

黎婠止住步子，眼见王也将战局引向远处。

【好机会……】她心底有个声音说道。

“滚。”

【你把握住啊……】

“别烦我，”她重新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王也已经开了阵，运起八门搬运将陈金魁的六枚大钱收入门中，让它们在八门之间流转。

“王大师，厉害！厉害！”

“魁儿爷，您就甭捧了，你等我开阵我也开了，来吧，出来见见？”王也浑身被水打得透湿，扎不进发髻的散发都沾在额角，他抹了一把脸，“您也一代宗师啊，打法别太猥琐了。”

“什么宗师！在您面前魁儿就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小孩子您可不配。”他无奈地往地上一坐，“得嘞…反正您就是打算跟我耗下去呗，那咱就看看谁有耐心吧！”

“来，黎婠，给你看个好玩儿的，”他眼尖地看到黎婠从另一头走近，“难得开阵，我给你显摆显摆……”他调动起阵中之力，周围的石头在他的控制下缓缓浮起，在旋转的过程中逐渐变为球形，球体继续旋转，表面开始出现类似星球大气的纹路。

黎婠站在他奇门局外，看到最明显的就是最大那颗上面类似木星大红斑的花纹。

他又开始一个一个将小石子摞起，嘴里还优哉游哉地唱起段子来：“小小弟纸儿啊四四方方……”他抬手啪地打了个响指，摞起的石子全都化为碎片，在他的控制下聚集在一起，“此纸落在我弟手啊，张张包弟都是十三香啊~”他抬起手，碎片汇集在其中一颗球体的外侧形成环状。

八大行星在他周围按照各自轨道运行，他就是这局中的王。

黎婠斜靠在树上有些着迷地看着，也不知道是在看这奇妙的手段还是施展这手段的人。但她知道不远处的十佬陈金魁是被这手段吸引住了，已经不由自主地向这边走了几步。

不过十佬也不愧是十佬，走了几步之后猛然醒悟过来，强行控制住自己的行为，正好卡在王也骤然扩大的奇门局的边缘。

“魁儿爷啊，您也太小心了吧？”他叹了口气，还是自己能力不够啊……他站了起来，解开这局，失去束缚的六枚金钱倏地飞回至陈金魁身边。

“王大师！虽然魁儿这么做算是取巧……不过胜负已分了！拿来吧！那枚作为信物的小石子！”陈金魁已经失了冷静，边收回金钱边走近了王也。

“王也……”黎婠站直了身体，皱起眉快步向他走去。

“……魁儿爷，你猜对了……在两局之间我确实需要休息十来分钟……”他口鼻溢出鲜血，“如果我不想受内伤的话……”他擦掉血迹，向侧边瞟了黎婠一眼，示意她不要再上前。

“混蛋……”她停下脚步，脸上半是愠色，另一半却是喜色。

【太好了……】

王也并没有看到她这副表情，他开了八门搬运，拿走了一枚大钱。

“来，您试试吧……用五枚大钱给我施展下……”他突然贱皮兮兮地笑了，“六爻金钱课？”

陈金魁的金钱咣当落地：“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得！这次您又……”王也笑着抛起手中那枚刻着“也”字的小石头，“呃！”他瞳孔紧缩，突然感到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一般骤停了一瞬，“呜……”他捂住胸口，向前倒了下去。

“王也！！！”

他听到黎婠惊叫着喊他的名字，声音尖锐得都不像是她了。他勉力睁开一只眼睛，看到她半跪在自己前面，侧身面对陈金魁摆出了防御的姿态，长发一半漂浮，一半顺着地面延伸到他身边。

“王也，能听到吗？”她的声音在抖，又像是隔着水面，有些失真。

“黎婠……”他短促地喘息着，想要喊她的名字，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王也……”她周身的炁凝滞了片刻，又在一瞬间爆发开。

别跟陈金魁对上……他想这样跟她说，可他再也撑不住了。

他闭上眼睛，陷入到一片黑暗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