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是与非

韦恩修士“城墙……他们说白色的城墙代表着坚守的决心，可我只看到了麻木与不仁。他们都说城外面危机四伏，出去的人没有一个能活过一周，但是我们如牲口一般在城里苟活，每日俯首虔拜换来一丁点发霉的面包，他们还堂而皇之地称之为恩赐……这一切到底意义何在？我已经决定了今晚溜出去，卫兵萨利已经同意了我的计划，他会帮助我，甚至有可能跟我一起出逃。加入我们吧，打破枷锁，一起冲破这座白色的牢笼。”   以上是叛逃者的通信，鉴于此类思想影响的严重性，教团给出的处理意见是销毁通信，抓捕涉事者……必须严格遵守信仰，要坚信大领主才是黑暗中的至上明光，这是唯一可行的道路，也是洛丹伦人民的活路……　

　　萨利眼睁睁看着同伴，他们拖拽着一个黑发女孩直到出了营地，这才想起来托马斯爵士的命令——所有寻衅者必须得到惩罚，让他们知道这里是谁说了算！这是盛怒的中尉所说的原话，当他与黑发女孩交手时，其他士兵一拥而上，制服了那个胆敢挑战威权的混乱制造者。

　　当时萨利正在一旁勉力维持秩序，他死命拦住那些想要上前的人，他听见了这些人的诉求与咆哮，可他什么都干不了。

　　“我们只想要得一块面包，仅此而已。”女人苦苦哀求着，她蓬头垢面的，怀里还抱着一个瘦弱的婴儿。萨利不太确定这婴儿到底有几天没吃过一口，不过他可以确定这个可怜的灵魂即将迎来解脱。

　　所有人都在苦苦挣扎。

　　“有些人很懂得装作可怜巴巴的，他们为了吃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萨利记得老兵在营地篝火前与他们这些新人分享的经验，但是……

　　“女士，我明白你的处境十分艰难，可我们也是无能为力。”萨利并不是真的无动于衷，事实上他很清楚，食不果腹的煎熬如同长夜里头挥之不去的梦魇一般磨人，如果手里能多有一块面包，他甚至愿意将它交给这些饥肠辘辘的人的手上。

　　萨利从前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场小伙，他的田地是地主老爷的，直到有一天地主老爷派人过来告诉自己，“你走吧，这块农田不再需要你的照料。”一开始萨利不以为然，他早已习惯，无非是从一块农地挪到另一块农地，所种的无非是寻常人家赖以生存的谷物粗粮或者是只能出现在贵族餐桌上的珍贵水果。从某种意义上说，萨利还要感谢这位地主老爷，这也算是一成不变的农场生活中的小小波澜，实际上萨利会欣然接受的。不过，他发现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不止他一个人，他竟然发现所有齐聚酒馆的小伙们无一不在讨论同一个话题，整个洛丹伦西境的农场都不再雇佣任何一个像他这样的农夫。

　　直到后来亡灵天灾重现洛丹伦，小镇上的招募官贴出了募兵的告示。萨利看到了告示，他更看到了格外显眼的酬金一栏。他没有犹豫，转身就去了招募官的房间……

　　混乱中，萨利和他的同僚与满嘴怒吼的人们不断相互推撞。萨利再也没看见刚才哀求过他的妇女，更别说她的孩子。兴许她知难而退，已经回到自己的地方，有时候小小的谎言也可以是安抚良心的一剂良药。

　　营地里头简直一团糟，偷窃和抢夺屡见不鲜，那位戴黑色眼罩的爵士老爷还在的时候，这里的情况还不至于像现在这么糟。可萨利已经有三天没有见到那位公正不阿的爵爷了。卫兵已经不管秩序了，他们管不着，而且更有参与勒索的……

　　萨利听见了同僚的叫唤，“这里由我来处理，你快去协助中尉！”他不知道这把是谁的声音，他成为一名洛丹伦士兵的日子不长，营里的同僚也没有认识几个，能叫得上名字的只有寥寥数人。

　　“是！”萨利爽快答应，只要别再让他亲眼目睹流亡者的惨状就好，这样的他内心也许会好受一些。萨利穿过难民的层层包围，好不容易才来到中尉附近。

　　托马斯中尉正怒火中烧，硬生生地往那个女孩的肚子上踹了一脚。她本不该，萨利意识到自己竟然同情这个长着黑发的女孩……

　　萨利制止了这些不自觉的回想，他连忙追了出去，他想要看看这个女孩的结局。

　　黑发女孩拼命挣扎着，想要挣脱捆绑双手的绳索。她本不该出这个头，肉体的伤痕迟早会愈合，但心灵的创伤则难以抚平。

　　一个没戴头盔的士兵在指挥着另外两人，“用点力，你们没吃饱吗？连这个没吃饭的饿死鬼都比你们强。这妞竟敢公然挑战托马斯爵士，给我往死里揍！”声音从营地边缘的丛林中传来，萨利循声望去，看见士兵指着倒在地上的女孩说道。

　　“你说，我们把她吊到树上喂乌鸦还是关起来让老鼠啃她的脚指头，哪样比较好？”矮个士兵问道。

　　“托马斯发话了，让我们好好惩罚这个挑衅者。”高个士兵回答道，当他说到那两字的时候在脸上露出了不安分的笑容。

　　另外两人马上会意，纷纷发笑。

　　“嘿，新人！”他们看见尾随而至的萨利。

　　说话的是费林队长，是为数不多的能被萨利叫得上名字的人之一，同僚都称他帅气的费林，干巴巴的皱纹看着让人不忍直视，又歪又裂的嘴唇像两截风干的山地烟熏血肠挂在那个唤作嘴巴的地方，而嘴巴里面的牙齿参差不齐，剩下的也是又黄又黑，跟坏了的玉米颗粒一样。萨利知道费林队长常年抽烟，他听说了一些传闻，说是队长曾在一次行动中缴获了一大批南方矮人走私到洛丹伦的劣质烟叶。每次见到费林队长，这个男人的手里总是拿着一些制作粗劣的卷烟，他酷爱这种玩意，甚至到了烟不离手的程度。

　　“你叫萨利，是吗？快些过来，这里有好事等着你。”费林的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愉悦的神情，他觉得这是个可以好好在新人面前树立权威的机会。

　　萨利不安地点点头，忐忑地走向队长。他对费林没有多少好感，这个人满嘴牛皮，终日胡天胡地，这样的习气与农夫萨利的安贫乐道相去甚远。

　　“嘿伙计，这事得排着队来。我说，本着让新人好好学习的友好原则，先让他看看我们是怎么熟练运用这项技能的。”矮个士兵说道，站在一旁的高个子也跟着发笑。萨利不认识这两个人，只是有种感觉，他们跟费林队长相当熟络。他看到黑发女孩的双手被绑，拼死挣扎着。两名士兵用尽力气才把她按在地上。

　　萨利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他们想要……在此时此刻，在这无人的林子里，没有律法，没有圣光，只有面前这份至高的威权。

　　“我先来暖暖场，等她热起来了再给你上。不过你们得帮我按住她，这妞野得很。”矮个子得意地说，毫不在意女孩的破口大骂。

　　“还是先把她的嘴堵上吧。排队的人已经够多了，我可不想再多等一位。”高个子嚷嚷着，往黑发女孩的嘴里塞上一团布条。

　　“你们怎么就不懂事呢？”高大强壮的费林队长一把拉开早已蠢蠢欲动的矮个子士兵，一脚踩住女孩用来挣扎的双手，“新人萨利，你先上吧。这是我们的善意。”费林队长露出狡黠的笑容，污渍斑斑的黑牙暴突而出。

　　不不不……萨利的身体杵在原地如同石头一样僵硬，内心仿佛被一记霹雳狠狠打中。他只是个普通的农夫，也只是个普通的卫兵。诚然，萨利孑然一身，十多年的农地生活并没有为他带来一位伴侣。在漆黑寂夜里，他确实会这么想，拥抱爱侣，相偎而眠，多么惬意的美事。可如今这般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于是他愣住了……

　　“嘿，你怎么了，连与生俱来的技能都不会用了么？”费林队长从后面推了推萨利。猝不及防的萨利向前扑倒，直直倒在黑发女孩面前。他看到女孩的眼神……其中饱含了怒火与怨恨。女孩死命挣扎着，以至于被绳索捆绑的双手被勒得出血，可即便如此也无法逃脱这压迫。

　　“我早就说了，菜鸟始终是个菜鸟，香饽饽的烤肉给他端到面前也不懂个吃。”矮个士兵讥讽道，他恨恨地从背后盯着这个碍了自己好事的菜鸟。他忍无可忍，从后面按住萨利，用力将他往女孩跟前塞。

　　“怕什么呢，这里没有别人。”费林队长凑近萨利耳边轻声说，“承认吧，这也是你要的。”是的，队长的言辞充满着诱惑，曾有那么一瞬间萨利的内心里想着答应，这仅仅是每个人藏在心底里最原始的欲望，就跟吃喝一样简单，满足它有何不妥呢？

　　萨利呆滞的目光中只有眼前这个愤恨交加的女孩，他看到了，从女孩的瞳孔中看到了愤怒和不甘，他明白了这个女孩的痛苦，因为此时此刻的他也备受压迫。“迫不得已”并不能使得自己晚上能够安然入睡，反而终将成为一辈子挥之不去的梦魇。萨利时刻提醒自己，生怕稍不留神就迈向那深不见底的罪恶深渊。

　　肉体的伤痕迟早会愈合，但心灵的创伤则难以抚平。

　　“不，我不要这样！”萨利使劲后退，尖叫着，声音大得几乎能让营地里的人听见。他才发现原来在身后抵着自己的矮个子已经不在了，双手被散落在地上的枯枝硌得发疼。

　　“闭嘴，蠢货！你会把所有人都引过来。”矮个子呵斥道。他用脚把萨利踹倒在地，迫不及待地爬到本该属于自己的位置。他的身高只及费林队长的胸口，脸上还刻着一道丑陋的疤痕，彷如一头饥肠辘辘的鬣狗走向自己的美餐。

　　“菜鸟一边待着去，好好看着点，学着怎么成为一个男人吧。”高个子依靠着树干，得意洋洋地抢占了一处看戏的好地方。

　　萨利在后面看着，再也没人按住他的肩头，再也没人强迫他去做这样的暴行，就像萨利从来没来过一样。他看着费林队长在为他的士兵喝彩，就像一如既往地鼓励下属夺取胜利的果实一般。黑发女孩还在拼死反抗，她比我勇敢，她就该这样。萨利为这份抗争的精神而感到欣慰，也许这是安抚自己内心的唯一办法。

　　林子里头吹起了一阵风。萨利听见了潜藏在细碎的树叶摩擦声音下的东西，一股恶心的气味随风而至……

　　他们没有听见声音，他们沉溺在追逐猎物的快乐中。所有沉沦者终将溺弊在欲望的海洋里，那些信奉者才得以重生，不朽的身躯从湛蓝的水面升起……萨利突然想起，曾经他在某一次农场聚会上听到过这样的一句，那时候的发言者身穿黑袍，在台上朗声诵读这些类似经文的话语。

　　萨利想不起来那个发言者的容貌，他的记忆变得细碎且模糊，但他想起了发言者的声音。他越努力去回想，那句话语的声音就越是响亮，直至脑袋里全被这股声音所淹没。发言者的话语所描绘的画面在脑海里栩栩如生地呈现，萨利看见了尸体堆积如山，看见了那些重生者，他们的眼睛散发着湛蓝的光。

　　三头鬣狗追逐一头猎物，为此展开了愉悦的游戏，而它们全然不觉在这片茫茫的猎场中还有着其他捕食者……

　　湛蓝的眼睛出现了，它们出现在阴暗的树林里，全都在凝视着自己。“它们美丽得就像藏在湖底的蓝宝石。”萨利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