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难料，人事更难料。
霍雨浩设想过自己生前会是什么样的人。
也许造过孽，不然怎么会碰上这么个倒霉催的系统？
他“生前”，遇到过叫做“唐舞麟”这样一个人。
其实也用不着那么惊讶，霍雨浩知道自己一定见过唐舞麟，在两人于云系统相遇之前，一定见过。否则自己不会对他有那么强烈的熟悉感。
仿佛深入骨髓。
在云系统更早之前，在十六岁的夏天。
没有什么云里雾里的五天任务，也没有要人性命的云系统。
只是在一个寻常得不值一提的放学路上，两个少年相遇了。
“这是你的猫？”唐舞麟一身校服，半蹲在夕阳落满的地上，手指上残留着猫啃咬过后的食物残渣。
他面前，霍雨浩压了压帽檐，低垂的眼睛里藏着几分不自在。他半晌“嗯”了一声，朝那只猫勾了勾手指，黄白相间的橘猫便脱离了唐舞麟的手，几下跑过去跳进霍雨浩怀里。
“小白眼狼。”唐舞麟没好气地嗤笑一声，看着下一秒从他手里溜走的猫咪，视线往上，对上了霍雨浩的眼睛。
他的眸子好看干净，盛了稀稀疏疏的光。
可躲闪的视线和轻颤的睫毛告诉唐舞麟，霍雨浩在紧张。
“我没欺负它。”他站起来，指了指那只胖猫，“倒是这只小猫崽子，这几天蹭我伙食凶得很。”
霍雨浩愣了愣，看向怀里卖乖的崽子，默了默，低声：“麻烦你了。”
他怀里的猫蹭了蹭自己的手，又良心发现了般挣脱出来，扑腾到了唐舞麟那边。
唐舞麟接住，低头逗了逗猫，嘴角带笑。
他站在光里垂眸笑得粲然。
霍雨浩往影子里退了几步。
仿佛有一条线隔在他和常人之间，又仿佛是个鸿沟。
“它叫什么名字？”唐舞麟逗够了，抬头饶有兴趣地问霍雨浩。
虽说他喂这猫有一段时间了，但由于自己不太会取名的缘故，索性就这么小崽子小崽子地叫唤。
现在原主人来了，再这么叫可能会有些不礼貌。
“阿白。”霍雨浩回答他，那只猫以为在叫自己，抬头朝霍雨浩“喵”了一声。
唐舞麟揉了把猫毛，把猫还给了它。
“看好它吧，这家伙闹腾得很，一不注意又溜出来了。”他说要，挥了挥手，朝不远处的车站走去。
霍雨浩抱住猫，低声无奈训斥了它几句，阿白挠了挠自己的脸，没听进去的样子。
霍雨浩又抬头，看着唐舞麟的背影，像是融化在了黄昏下。
这才是初遇。
阿白的确很让人操心，给它洗澡时扑腾着能给人闹一身的水，吃东西不仅挑，还常常给人脸色看。
它和唐舞麟不知道是哪儿看对眼了，反正一来二去地跑出去又迷路，最后总是唐舞麟把猫带了回来。
听说阿白总爱堵这人的路。
慢慢的，霍雨浩和唐舞麟也开始熟悉了起来。
有时唐舞麟还会打趣：“都说宠物随主人性子，阿白总在那条路上蹲我，霍雨浩，你就说是不是你的锅吧。”
霍雨浩想笑：“你是想说，其实不是阿白蹲你，是我想堵你的？”
“我长成这样，真被你看上了也不是很奇怪吧？”唐舞麟低头撸着猫屁股，猫崽子不爽，抬爪给了他两下。
霍雨浩看着沙发上跟猫闹的那人，没好气地笑了出来：“我看它像你，净爱闹人。”
“我不啊，就在你这释放一下本性，其他地儿人们都说我不近人情。”
不近人情……
霍雨浩又多看了唐舞麟两眼，下意识摇头——一点儿都不相信。
他浑身上下都在发光。
霍雨浩母亲早逝，父亲另娶新妻后便对他不管不顾。忍受不了继母的百般刁难，他很小的时候就搬出来独居了。
只可惜这座城市安静，远离了恶意和偏见，他却依旧很孤独。
唐舞麟是他第一个朋友。
“你也在西区三中？我怎么没见过你？”
“不常去上课……”
“那学业得落下不少啊，来，我考考你……”
纵使全都回答下来了唐舞麟给他考的题目，霍雨浩还是被他拉拉扯扯地进了学校。
学校的确很热闹，他虽然说不上很快融入班级交上什么朋友，但渐渐的，也就不至于遇到人就犯了紧张的毛病。
两人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多，交情也渐渐深了。
唐舞麟也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世界开始被一个叫做霍雨浩的人慢慢填满。
不过他记得那天在车站他第一次见他时，站在影子里的少年的眼里写满了孤独。
夜晚时路灯照进他眼里诠释了厌世之感。
清晨时风越树林里他看自己的眼神清澈透明。
还有两人抱着猫窝在霍雨浩家沙发前打了一下午的游戏。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也没有什么决定性的宣誓或告白。
仅仅是上课时手往下，正好牵住了对方的手指。
花鸟鱼虫见证了他们的相遇相爱。
连一只猫都可以看着两人拥抱亲吻于熟视无睹。
唐舞麟不太明白为什么人不可以。
“真恶心。”
“变态。”
“不伦不类的。”
世俗远没有他想象的那般美好，当周围的目光开始变得奇怪，当不堪入耳的闲言碎语慢慢灌入耳内。
他发现即使闭上双眼，捂住耳朵，也依旧能感受到四面八方传来的恶意。
原来“在一起”这个词听起来再寻常不过，可实际上要做到却那么难。
“我希望你们能分开。”
“毕竟高考在即，如果因为其他的事情而耽误了学业，那就是舍本逐末了。”
“而且，你们两个怎么会搞到一起？这种感情……你不觉得很恶心吗？”
“老师比较担心，周围的同学会不会受你们的影响，所以……”
“毕竟这种事情，是有悖伦理的。”
“分手吧，不然搞得你我都很难看。”
“两个男的在一起说好听点是同性恋，说难听点，那就是变态！”
“你别给我扯喜欢，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但喜欢跟自己同性别的有错！”
再然后，霍雨浩消失了。
唐舞麟找不到他了。
他不知道他的爱人掉入了云雾飘渺的空间去面临所谓生死，他也不知道原来霍雨浩才是所谓「情感淡漠者」。
“你黑电脑倒是有点天分。”
霍雨浩这么调笑过他。
所以一年之后的云系统黑进来了一位桀骜不驯的唐舞麟，而恰好被清楚记忆的霍雨浩重新遇见了他。
“我可以和你在黄昏时分相遇。”
“我也能顶着全世界给的压力，于云端与你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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