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凌晨三点。
焉栩嘉从黑暗中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睡意。
他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酒柜前，摸索出一个白色药瓶，从中倒出几粒倒进嘴里，生咽了下去。
在酒柜前静站了一会儿，焉栩嘉打开柜门拿出一瓶黑方，倒了一杯拿在手里。
像他在过去十年里那样，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这个灯火通明的城市。
上海没有安静的时间，日夜喧嚣；
但他的时间都是萧寂，没有人烟。
他明明在这里，却又像在荒无人烟的孤岛。
酒送到嘴边，医生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他现在的安眠药剂量已经很危险了，绝对不能再沾酒了。
焉栩嘉顿了顿，还是放下了酒杯。
至少现在他还没有资格自暴自弃。
这种状态在这十年的生活里对他来说只是一种常态，他已经记不清在多少个寂静的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最一开始是无法面对每晚闭上眼睛后出现在脑海中的那双眼睛。
笑得弯弯的，眼尾深深，里面藏着许许多多的秘密。
以前他不懂，后来他用三千多个日夜明白，那些不曾宣泄出口的秘密到底都是什么。
再后来，他连那双眼睛都快要忘了。
“滴滴”酒柜上的手机亮起。
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
是一条语音消息。
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焉先生，非常抱歉，经过我们这三个月的调查，弗罗里达州并没有何先生的踪迹，之前您给的那张照片我们也进行过探查了，但并没有人认识照片中的人。”
在屏幕灯光的隐约照射下，可以看见手机旁边的一张照片。
照片中是一个昏暗的小酒馆，画面正中间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浓眉明目，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镜头，似是刚刚发现对面有人在偷拍自己。
这张照片是焉栩嘉在五年前拿到的第一份有关何洛洛踪迹的线索。
是一个美国女孩在Facebook上po出的陌生人照片，描述间对照片中男孩的赞美溢于言表。
“我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东方人，他的眼睛像水一样温润，但当他看向你时，你又会觉得那是深渊，尽头有无数未知的故事。”
说的很肉麻，但出奇的是并没有人质疑。
私人侦探的调查结果并没有在焉栩嘉心中激起多大的波澜。
他一直知道，凭萧山集团的力量，要想不让任何人发现何洛洛的行踪简直就是易于反掌。
但他还是期待能有奇迹发生，万一呢，万一就那么巧的能让他找回他呢。
周震南说的没错，成团夜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快活过。
他像个行尸走肉一样穿行在人海中，就像是有两个他，一个日复一日地在舞台上扮演着那个粉丝喜欢的时而酷帅时而可爱的男孩，另一个则悲悯地看着一切，冷眼旁观着台上的那个小丑承担他自己种下的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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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
上海，浦东机场。
一个男人带着黑色的口罩从vip通道中走出来，径直朝旁边停靠的迈巴赫走去。
车门打开。
“洛洛，你终于舍得回来了。”副驾驶上的周震南迫不及待地转头看着打开车门的男人。
“洛洛，好久不见。”姚琛也看向后视镜里的人。
口罩摘下，正是已经消失了十年的何洛洛。
这次是何洛洛主动联系的他们。
绣着暗纹的黑色衬衣衬得他的肌肤洁白如玉，颈间用黑绳挂了一个指环，静静地待在他的锁骨之间。
他和从前没有太大的变化。
只是那双眼睛。
从前是一片清透，心里藏的全部都从眼睛里跑出来，未语笑三分；
现在却是幽寂一片，教人参不透。
何洛洛支着脑袋看着车窗外飞速划过的风景，耳边是周震南一直不停的叽叽喳喳的声音。
“诶对了，洛洛，你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啊？是不是不走了呀？”周震南把自己昨天晚上吃了两碗饭破了戒的事儿都叨叨完了才想起来问正事。说完就趴在椅背上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旁边开车的姚琛，一边看着路况，一边飞快地扶上他的后背防止他倒下来。
“我还没想好，但一个月之内是不会走的。我爸说让我先去公司。”何洛洛抬眼说道。
说来，当初离开青岛之后，家里就把他送出国了，说是反正他才十八岁，正好收收心，沉下心来准备一下，好好攻读商科。
两年前，他刚从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毕业。
这两年他在美国也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上个月和他爸视频，老头子在电话那头怒斥他不孝，这偌大的公司就都丢给他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头子管。
何洛洛想起当时在屏幕上掰着头上的几根白头发给自己看的人，扯了扯嘴角又看向窗外。
“洛洛，你平时都看不看这边的电影呀？或者说，你在那边都看不看国内新闻啊？”周震南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探出脑袋继续说道。
何洛洛没说话。
因为他已经知道周震南的意思了。
这段路有些拥挤，低调的黑色车身在车海里缓缓前行，旁边是鳞次栉比的广告牌。
在这个上海最繁华的商圈里，最夺目的那面墙是一个人的独身照。
剑眉星目，曾经的青涩消失的无影无踪，量体剪裁的高定西装，衬托出一身清冷的气质，只是墙上的男人嘴边没有笑容，只有微冷的勾唇。
旁边宣传词写的，这是今年新鲜出炉的大满贯影帝，也是中国电影史上最年轻的影帝。
他躲了他十年，最后在喧哗的大街上被撞了个满心满眼。
周震南见他不说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噎了噎，慢慢地滑了下去，老老实实地转过来坐在副驾驶上，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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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洛洛设想过很多和焉栩嘉再次见面的场景，但他没想到，时隔十年的相见，来得这么突然。
回国第二天晚上，他刚从公司出来，还没上车，夏之光就来了一通电话。才接通，就听见那边一片嘈杂，何洛洛皱着眉“喂”了几句，没人回应，刚要挂断，就听见那边扯着嗓子哟呵：“洛洛啊！你搁哪儿呢！你怎么还不来啊？光哥在这扫榻以待呢，咱华尔街金龟咋还不出现啊？嗝～诶陆思恒你走开，你干嘛抢我手机......”
“洛洛，我是陆思恒，夏之光他喝大了，你不用搭理他，但是你过来一趟吧！这边兄弟给你安排了接风宴啊，你可不能不到场，我们在外滩这边的“君来”，给你定了超级豪华vip套间，你快来啊。”说完不等何洛洛回复就急匆匆地挂断电话。
何洛洛本来想回过去回绝的，他现在不喜欢这种喧闹的生活，但是想了下，反正回公寓也是一个人喝酒，还不如和他们凑在一起。而且，确实好久没见了啊。
昨天北京有个盛大的电影节活动，据说是连办三天，所以现在电影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估计都扎堆儿待在北京。
不会见到的。
何洛洛推开包间的门之前，都在尝试以前的那种笑，他知道他们都喜欢他那样无忧无虑甚至带着傻气的笑。
推开门的一瞬间，嘴边练习好的笑容还没绽放就僵住了。
偌大的包间里只有一个人，穿着一身浅蓝色的休闲西装，气宇轩昂，一双长腿在熨帖的浅蓝色裤子的包裹下更显完美，身如玉树，长眉如柳。
焉栩嘉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声音艰涩：“洛洛，好久不见。”
面前的人穿着一身白色的休闲西服，是Homme系列今春最新款，里面浅蓝色的t恤领口别致，露出精致的锁骨。男人眉目如画，一双黑眸在额前细碎的亚麻色刘海的映衬下更显幽深。
室内一片沉寂。
“是我去求周震南的。”焉栩嘉解释道。他有点手足无措，就像是小孩子面对自己突然得到的梦寐以求的宝贝那样。
“你......要不要先坐下来，我点了很多你喜欢吃的，我们坐下来慢慢......”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不用了焉栩嘉，你有什么话就说吧，不用这么客气。”短短几息之间，何洛洛已经抚平了心里的滔天巨浪，波澜不惊地抬眼看向落地窗前的男人。
焉栩嘉顿了顿，目光紧紧地锁着眼前的人，抿了抿嘴，艰难地开口：“洛洛，我这十年都在不停地找你。”
“可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你。我知道这是你的意思，所以我......我只能尽力往上爬，我想着等到我真的到了那个顶峰，也许你就能看到我了。”
“我怕我再也找不到你了，我怕你忘了我，我怕……”
“我怕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爱你很久很久，你就把我从你的人生中彻底剔除了。”焉栩嘉苦笑道，眼角有光芒闪烁。
何洛洛突然抬头看向焉栩嘉，眼里数不清的情绪翻涌。
其实焉栩嘉为今天的见面已经准备了好久，从三天前得到他要回来的消息开始，他的心就没有静下来过。
他想他见面要先紧紧地抱住他，将他拥入怀里，跟他说对不起，跟他说是自己混蛋，跟他解释，甚至跟他抱怨他的不告而别，跟他诉说这千千日夜的孤寂与难熬。
可当那个人真的活生生立在他面前了，他的那些准备全都消失的一干二净。
就好像那十年的时光转瞬即逝，他们相伴的那四个月就在昨天。
“洛洛，是我傻。我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和别人打闹我会生气，我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朝别人笑我会....难受。是我傻，我以为曾经的那些忐忑与期待都只是少年多思，却不知道那叫做年少慕艾。”焉栩嘉自嘲地笑了笑。
“我急切地想要摆脱那样不受控的自己......后来，我......就把你弄丢了......”
“我用了十年来想明白这个道理，是我太笨了。”焉栩嘉苦笑道。
明明是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眼眶通红的人。
眼睛里却都是明目张胆的沉甸甸的爱。
“洛洛，我知道我做了太多错事，我欠你太多太多，我......用一辈子来慢慢还好不好？你想要的那些梦或是冒险，我都陪你一起，好不好？”
年少不知什么是情爱，错待了自己最珍爱的人而不自知。
长大后幡然醒悟，而后追悔莫及。
焉栩嘉慢慢地靠近面前的人，突然一把把他抱进怀里，用力到像是要把他嵌到身体里。
“我不信你，焉栩嘉。”何洛洛的声音颤抖道。
他本来以为自己不委屈的，那四个月的时间就只当是他一个人的独场戏，是他错付了情。
他本来以为自己谁都不怪的。
可现在有人跟他说，不是的，不对的，那从来都是两个人的演出，只是一人在明一人在暗。
只是一人太迟钝，一念之差，十年光阴。
在这个占满了他整个青春的男人的怀里，他突然就感觉万千委屈涌上心头，酸涩得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不是不委屈，只是能承担他的委屈的人，从十年前就不在他身边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焉栩嘉将头放在何洛洛的颈窝里，不住地用手去摸他的头发，不停地跟他道歉，声音颤抖又带着涩意。
何洛洛被肩部的湿意烫得一个激灵。
他没想要哭的，他早就不知道哭是什么感觉了。
但在这个寂静的房间里，何洛洛眼睛湿润起来，那双眼睛里慢慢溢出大滴的泪水，他抽噎着慢慢地哭出声来，而后放声大哭，边哭边用力地捶着面前这个人。
“焉栩嘉，你怎么舍得啊？！”
“就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你，所以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值一提？！”
“你怎么舍得那么对我？！”
他不想再忍了，他若无其事地过了十年，所有人都觉得他早就好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十年前那天撕开的伤口从来就没有愈合过，每天深夜里折磨着他辗转难眠，靠酒精才能入睡。
何洛洛慢慢滑到地上，趴在焉栩嘉的怀里痛哭失声。
像是要把10年前没有哭出来的委屈一股脑儿宣泄出来，让对面的这个人知道他当初有多可恶。
像是要把这10年间一个人的踽踽独行都哭给他听，告诉他，他到底错过了多少。
焉栩嘉悔恨到无以复加，颤抖着抱紧怀里的人，在他的头顶不停揉搓。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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