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命为药

“本宫只问你，你究竟愿不愿意为橙儿搏一个锦绣的未来，以你之命改她之命？”

“以我之命，改她之命？”东越神情凝重，改命之说他并不陌生，一千年前，便是哪吒用自己的一切为师妹转了命数。

其实云殇阁前，无牙与橙儿初次交手，王母便已知晓她的底细了，之所以不碰她，是想看看她是如何突破了苍皓的诅咒。后来她又持续与嫦娥、杨戬交手，将剑中仙气完全暴露，王母方才明白原来是有人帮她逆转了命数，而那个人，应该就是已经消失的天王三子了。

妖毒以戾气为根，戾气愈强，妖毒愈盛，反之也是一样，所以若要解毒必须先化戾气。三界之中唯有龙族才会有天生戾气，远比后天所成的戾气更为强大顽固，阴蚀王选橙儿为目标，绝对不是偶然。

“你乃一缕残念，无体无魂却有这般修为，已经比哪吒强很多了，天地间恐怕也只有你，才可成就她一半的解药。”

“我是她一半解药？另一半呢？”

“你只要专注于你那一半就好，至于另一半，我和我的女儿自会竭尽全力，因为无论如何，她都是这天庭的公主。”

据苍皓所言，只有挚爱之人的心头血，才可除去天生戾气，此外再无他法。

只是东越早年舍身舍魂，令自己残缺不堪，这样的他，又怎么会有心头血呢？

入轮回，是唯一的路了。

“以至情之心，养至纯之血，渡她以新生。本宫向你保证，一旦大乱平息，必定组织群仙重修天律，还你个宿世之好。”

东越一笑无言，立即扭身化作一团玄光，向天门外的轮回盘冲去。

“不要！”

橙儿持剑追来，见东越纵身跃入轮回盘，立即冲上去拼命一抓，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望着已经启动的轮回盘，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任泪水肆意滂沱。

体内的力量再度澎湃，宛如一只饿疯了的猛兽，急于吞噬这天地的一切，她却不再抗拒，任由这猛兽吞没自己的理智，竟一剑指向天门。

王母静静而立，万分震惊，看着她从北天门一路攻到了璇熙宫。怎么都想象不到，那熟悉的场面竟要再次上演。

可这一次，她明明可以控制，却甘愿让自己失控。

云层里忽然降下两名女子，迎着她的剑锋，挡在旋熙宫的门前。

“二姐……”青儿急出了眼泪，虽然事实摆在眼前，可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她一向谨慎稳重的二姐，竟会屠戮群仙，剑指母后。

“别叫了，人家甘愿与魔头为伍，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份，也不认我们这些手足亲人，你又能怎么办呢？”黄儿厉声讥笑，可心中的痛苦与震惊，一点也不亚于任何人。

“你若识相，就让开！”橙儿冷冷一喝，剑尖亦对准了黄儿，身周戾气沸腾，眸中缕缕金光。

“即使这里没有天兵围困，没有老君与我，也没有三公主，你亦无法伤到娘娘，但这一剑刺下去，天庭就没有二公主了。殿下可要深思熟虑了。”赤脚大仙满眼严厉的警告着她。

“我已经过了太久深思熟虑的生活，冲动一次又何防？”她一笑，后果如何她当然知道啊，屠神戮仙，杀妹弑母，她注定要败，败得彻底，天上人间，终将无她容身之所。

可她还有得选么？

东延剑气大震，带着主人血战万里的昂扬气势，向对面攻了过去。

这一剑，倾注了她毕生修为，而东延剑又是龙祖苍皓所配神兵，即便黄儿她们有灵石护体，这一剑刺下也必定会身归混沌。

但即便这样，那一剑依旧凌厉无匹。

千钧一发之际，王母推开了女儿，掌心金光萦绕，将那难能一挡的鼎盛剑气寸寸压回原身。

“你既已做了选择，本宫成全你。”王母神情冰冷，指尖金光再绽，封住她全身气脉，随后揪着她的衣领，把人直接扔进了殿内。

“娘娘……”赤脚大仙还欲再言。

王母却猛一拂袖，“本宫的女儿，本宫自会处置，尔等退下！”

橙儿气脉被封，法力全失，这么狠力的一摔，脊背硬生生砸到地砖上，直砸得眼冒金星。

王母掩上门，眸中怒意勃然。“群仙环伺你竟大开杀戒，难道是要重演当年不成！”

“是又如何？”她一笑了之，眼神放荡无比。

一记无比响亮的巴掌落下，打得她整个身子都侧翻了过去，半边脸颊现出紫肿，脑子里一片轰鸣，那份倔强的眼泪，依旧盘旋在她的眸中。

“别试着与我作对，因为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在下什么样的棋，给我乖乖待在广寒宫，装聋作哑就好。”

她缓缓抬眸，呆呆的望了王母半天，千般言语，都化作眸中暗流，最终苦涩一笑，向着王母屈膝一跪。

“母后与姐姐做了这么多，原因之一，不正是为我么？既然这样，让我入局又何防？”

“你……”王母猛然回头，心中骇然，震惊的望着地上的橙儿。“你是如何知道的？”

“无牙同我说，我仙根不全，从小父皇又对我万般严苛，由不得我不多想，所以东延剑一入手我便已经知道了，我同姐妹们不一样，我不是天生的神灵，我甚至不是什么天家血脉！”她淡淡笑着，还是那般无所谓的神情，可她嘶哑的嗓音，却是那么的悲痛欲绝。

压抑了许久的隐秘终于被她亲手撕开，心如万箭穿透，徒留无数的鲜血与空洞，眼前所见，皆是血淋淋一片。

这数千年的尽心竭力，鞠躬尽瘁，终究还是做了个局外人啊。

“你听好了，无论发生什么，你是天家的血脉，也是我的女儿，谁也不能否认你的存在，包括你自己！”王母弯下了腰，扳正她的肩，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倾吐。

这样失态的王母橙儿从未见过，印象中王母无论发怒还是谈笑，无论面对群仙还是她们，无不是威严有加。此刻却抛去了一切，如一个平凡的母亲一般跪在她身前，向她做出一个只有母亲才会做出的承诺。

她看着王母，眼泪就那么无声落下 ，一颗连着一颗，仿佛要把这些年压抑的悲伤全都倾泻出来，王母怔怔的望着手心里那一点水渍，冰凉的触感令她心里莫名一慌。

那一年，眼看着晴萱在约定之地，日复一日守着一个永不归来的人。她不忍见她这般情痴，也出于一点点的妒忌，她瞒着天上诸神，代玉帝下界赴约，并向晴萱道破了真相。

在那个男人的无尽生涯里，晴萱只是一介过客，他是天地万神的主宰，无论他们是否真心相爱，他都永远无法再变回她的阿善。

因为这世界除了爱，还有责任与担当。

出乎意料的是，那时晴萱已经怀有身孕，所等的不仅是自己的爱人，也是自己孩子的父亲，竟严辞拒绝了她的提议。

但最终，她还是以这天地之母的身份，以众生福址为由，向着晴萱深情一拜，恳求晴萱放下阿善，放下过往。那个时候，晴萱也如橙儿这般无声落泪，落在她的手心也是同样悲凉。

“你，就是我的女儿，就是！”王母红着眼眶，几近嘶吼般向她低语。“无论如何，我要你成为堂堂正正的神，堂堂正正的天庭公主！”

“所以您让紫儿入红尘，让东越进轮回，杀死嫦娥，都是为了让我名正言顺？”橙儿低声轻语，心中无比酸涩。为她一人，竟要牺牲她的所爱、朋友、手足。“这不值得！”

“当然值得！”王母一脸坚毅，万分笃定的道:“只要东越成功入轮回，再把那三件宝物找到，不但你妖毒可解，亦能重淬仙根，到那个时候，将无人再敢质疑你的身世。”

“什么宝物？”

“浮世有三宝：纯阳之魄，火图之莲，麒麟之眼，皆自天地孕育，其造化神妙无可比拟。”

橙儿低头默然，眼前忽又闪现出那日董永上天寻紫儿，紫儿对他那小心万分的维护，心里有了一丝模糊的念头。

“既然事关女儿命数，女儿便更不能坐视不理了，我有一计，或许可以瞒过魔界耳目。”

时间过去了一个时辰，殿门依然没有开启，众仙各怀心思，仍在殿前徘徊不去。

二公主公然维护魔族，屠戮上百仙卿，剑指母妹，如此作为，配不上上神之格，公主之尊。

他们，容不得。

天道，亦容不得。

终于，殿门开了，赤脚大仙率领众仙，陆陆续续挤了进去。

橙儿端正的跪着，而她的面前，则是一脸怒容的王母，恐怖的气氛弥漫在二人之间。

群仙鸦鹊无声。

“众仙听令：二公主暗通魔界，弑神戮仙，残害手足，大逆不道，即刻起灭其神格，并革除其公主尊号，贬下凡间，永不复用。”

大家都瞪大了眼，一个个交头接耳的议论着，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即使二公主犯了如此大罪，但灭神格，是否太严重了些。

“娘娘！”月老急红了眼， 跪下道：“二公主是您的女儿啊，我们大家看着长大的，她是个好孩子，今日只是一时糊涂，只是一时糊涂啊！”

太白附议道：“是啊，娘娘，二公主纵然有罪，毕竟也是天家血脉，罪不至此啊！”

“请娘娘三思。” 赤脚大仙随之跪下，其余众仙见状，也都纷纷跪下，出言为二公主求情。

王母冷笑一声，喝止道：“她做出这等丑事，她就不是天家血脉，本宫今日就要亲手灭了她的神格，断了她的仙根。”

说完便一掌击向橙儿，掌心迸出道道金光，那些金光钻入她全身每一寸骨骼，每一根灵脉，很快，她感觉自己的血液烧了起来。

一缕缕橙色光芒被导出她的身体，而她整个人，渐渐也变得透明。

仙根断了可以重修，仙骨毁了可以再铸，可神格若灭了，便永远不能再度为神。

她趴在地上，连笑也没有力气，只是含泪望向母亲。

任谁都能感知她心中的悲苦，可是，谁也不能再来救她出绝苦的深渊。因为那个能救她的人，已经入了凡间，为成为她的药而苦苦修行。

王母收了手，填满怒意的凤眸隐隐波动，开口依旧如凛冬般的冷酷。

“把她带走，本宫，再也不想见到她。”

千里眼顺风耳抹抹眼泪，赶紧将橙儿带出旋熙宫，途中偶遇太上老君，听顺风耳诉说原委，太上老君扼腕长叹。

“老朽来迟一步，竟至如此地步，二公主，您受苦了。”

“是我咎由自取，老君无需介怀。”

“这只玉兔本是广寒宫之物，嫦娥仙逝后，它不知怎的就到了兜率宫，素来乖巧伶俐，今日忽然躁动起来，想来是与你有关。二公主既与仙子有故谊，不如此番下凡带它同往吧，它注定会是你的，相信你也会照顾好她的。”太上老君捻着胡须，微微含笑。

摸了摸那只兔子，她的眼里再度涌出热泪，摆脱千里眼顺风耳的搀扶，朝他郑重施了一礼，接过那只兔子温柔的护在怀中，慢慢向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