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林晚城是被一阵咳嗽声惊醒的。抬眸便望见顾元辰紧紧握着床板剧烈的咳嗽，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声音如裂帛撕扯开缠绕在耳畔，听得林晚城心里一阵生疼。突然，只听“嘶啦”一声，一口鲜血从顾元辰口中涌出。林晚城吓了一跳，慌忙叫醒了师兄过来守夜，准备冒雨跑出去请医师。

秋雨并不如春雨那般温柔，一滴滴的雨水从屋檐上滑落，毫无征兆的落在林晚城白皙的皮肤上。这种时候的雨，不下个三两天是停不下的。林晚城在戏园子门口随意摸了把油纸伞，冒雨跑向小巷的深处。

雨滴越来越猛，残酷无情的洗卷着犹如玻璃般易碎的杭县小巷。林晚城手中的油纸伞已经抵挡不住如此猛烈的雨势，便直接扔了伞，卷起袖子奔跑在倾盆大雨中。

林晚城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直到不慎失足摔倒在巷的角落，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已经浑身透湿。林晚城随意的抹了一把脸上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的痕迹，无助的蹲在了房檐下。小镇上的三家医馆都已找过了，大夫见来人是戏园中的林晚城，便找着借口拒之门外。

人总会为自己的利益和名分舍弃一些东西——例如善良。

喉咙不知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撕扯着静夜，折磨得林晚城心里生疼。

“真没想到我也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林晚城喃喃自语着，正欲起身，远处一片灯火映入眼帘，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脑海中浮现出来——张佩云。

张佩云！林晚城一愣。对！张佩云是杭县的军阀，他一定有办法…一定会的。顾不上想那么多，林晚城随意拧了一把衣服上的水渍，向军府的方向狂奔。

巷中的积水已经没过了林晚城的脚踝，每跑一步便会溅起水花。古巷在雨水的冲刷下更加支离破碎，林晚城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麻木的，无止境的奔跑——师父还在等着他。

不知串了几条巷子，直到军府的大门近在眼前，林晚城才停下的麻木的双腿，用力拍打军府的大门：“张佩云！”双腿一软，直接跌坐下去。

张佩云此时正在书房内为推挤如山的军务头痛。杭县的总司令昏庸无道，日日吃喝享乐，张佩云不得不每日为这些本不属于他的事务操劳。正欲起身煮杯咖啡，却被门外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惊住——小花旦？

“军爷，林公子在门外面呢，似乎被雨淋了很久…”管家还未说完，张佩云便披衣冲了出去。推开军府的大门，便瞧见林晚城跌做在浸满了积水的地上。

“小花旦，小花旦？出什么事了？”张佩云将外套披在林晚城身上，语气中略带焦急的寻问。“救救我……救救我师父……”林晚城勉强被张佩云扶起来，淋了半宿的大雨，林晚城全身上下已无一块干净的地方。衣服被雨水洗劫得透湿，死死的贴住白皙的肌肤，脸颊上已不知混合了多少雨水和泪水。

“快！备车，把大夫叫过来！不对，直接叫去戏园子里，快！”

老管家从未见过如此慌乱的张佩云，只得按照他交代的办下。

张佩云弯腰抱起昏昏沉沉的林晚城，驾车向戏园驶去。

-

那大夫皱着眉头替床上奄奄一息的顾元辰把了脉，随后将药房写下交给林晚城：“这是药方，林公子拿好。药已经叫人熬上了，公子不必太过担忧。”

“多谢，今夜麻烦您了。”林晚城接过药方，冲那大夫点头示意。

“不必，没什么事在下便先回了，公子早些歇下罢。”那大夫走到门口，似是想起了什么，嘴唇动了一下，却并未将话说完，只留下一声叹息便离去了。

林晚城查看药方时，才明白了那大夫欲言又止是想说什么。在药方的背面，用钢笔写着一串不太显眼的字迹——此方用过后若无好转，便请另请高明。

林晚城一阵恍惚，很快又强迫自己镇静下来，端了药喂给顾元辰，随后又拿起手帕轻轻擦拭顾元辰嘴边咳出来的血丝。

抬眸间正看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张佩云，起身在他脸颊上落了一吻：“今日麻烦你了，谢谢。”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张佩云摸了摸被亲过的脸颊：“你淋了雨，不如早点睡下，我替你守着？”

林晚城摇了摇头：“不必。雨这么大，你若不想回去，不如在我房中暂住一晚？”

“不必。”张佩云心里明白，林晚城并不希望平日里污言碎语的再度蔓延，便给林晚城煮了些茶，准备回军府去。

倾盆大雨无情的打在汽车的挡风玻璃上。张佩云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朝戏园望了一眼，开车离去。一路上张佩云觉得烦躁不安，近些年顾元辰的身子一直不大利索，戏园的事便全部落在了林晚城一人的肩上，张佩云又公务在身，两人很少能单独在一起待很长时间。

张佩云是杭县的军阀，几乎没人敢在他面前嚼舌根，但那些污言秽语仍时不时落入他的耳中，可想而知林晚城的处境是有多么痛苦。

他是个能征战沙场的军阀，亦是一位细心的情人。很多事情即使眼睛看不见，心中也一清二楚。只是一些事情即使他心知肚明，却无法去改变。

张佩云无奈抬眸看了看窗外烟雨笼罩下的圆月，轻叹一声。他不知如此下去会有何结果，多少感情在流言蜚语面前骤然变得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