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魔山行【一】

烛火葳蕤，宗祠里弥漫着香烛熏微。

身为大祭司的长女，我自出生起便是九头流村尊贵的巫神使者，父亲常年累月积攒的声望，让村民们在他与世长辞之后依然对我毕恭毕敬，每场法事我只需装模作样跳几下大神便能赚得盆满钵满，这导致我的调子日渐水涨船高，普通人家已经请不动我了。

再过几日就是中元节了。一大早我便被迷迷糊糊按在桌前梳妆打扮，泛黄的铜镜映照身侧之人眉目清冷，胃内作怪，我没忍住打了个嗝，夏曼当即责怪我没有一丝巫神风范，只想着快些吃早饭的我不以为然：“有没有给我做苕皮？”

替我簪发的玉指转而轻敲了一下我的额头，夏曼娇嗔：“你这丫头，尽整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已经吩咐过了，你呀，就是贪嘴，少不了你的。”

闻言，我霎时喜笑颜开：“谢谢阿曼。”

夏曼，同我一脉所生的血亲胞妹，和我跳脱的性子截然不同，自打记事起她便苦习各种古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为有朝一日能接手家族，大家都以为父亲会选她做下一代大祭司，可结果令所有人大跌眼镜。

那日父亲弥留之际，气若游丝强撑着等我来，众目睽睽之下，我一身污泥手里还抓着两只蛤蟆，只听二弟铿锵有力念完送终时的神记，然后宣读了父亲的遗嘱。

“太古三年，赤目山，九头流村，吾，夏长生，立长女夏满为下任巫神祭司，望，风调雨顺，安乐百年。”

我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良久，我才猛地重重磕了三下头。

“夏满受命。”

话音一落，父亲惨白的面庞露出欣慰，合上了眼撒手人寰。

母亲说我当时哭得稀里哗啦，两只蛤蟆被捏得呱呱直叫，要不是二弟及时出手，我上任的第一个小时就犯了家规第五十四条。身份越高责任越重，连带着条条框框都像无形的牢笼将我束缚其中，幸而我已是大祭司，在这个村子里，我是神一样的存在。

父亲下葬后的几个月，夏曼也一直以泪洗面，我只道她在哭丧，大大咧咧找她去玩却被拒之门外，我不理解，我大为震撼，好不容易肯见我了，她却神情淡漠：“你既然是大祭司，就得有个大祭司的样子，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希望你好好珍惜。”

我不高兴了，垮着脸道：“原是因为此事心生芥蒂，我直说了吧，我对这个位置一点都不感兴趣，你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一丝惊愕在她眼底浮现，连带着庭院里扫地的下人都停下了动作。夏曼立马呵斥她们退下，将我拉进房内语重心长道：“小满，此等大逆不道之言切莫再说，我是介怀，可那与你无关，我俩手足情深，怎会夺你倚靠之物。”

她说的对，父亲在世我身为长女却没有一点责任心只顾吃喝玩乐，村民都在私下议论，继位后不少人对我也是阳奉阴违，要是没了这个大祭司的位置，我估计就再也不能随心所欲了。

想必父亲也是考虑到了。

于是我兴高采烈应下：“阿曼言之有理，那以后不提了。”

夏曼这才如释重负，极好看的眉眼含笑如花。

吃完早饭。祠堂门口人头攒动，我一步一跪到了供奉的各路牌位面前，手持火烛虔诚俯身，负责念咒的仍是二弟，他念一句我便随之动一下，照本宣科倒也轻松。

“阴阳两方，秉月请神——”

糟了，先出左脚还是右脚来着。

我面不改色，内心早已乱如焦锅蚂蚁，绣满符文的纸钱自我手中撒满天地，纷纷扬扬好不壮观，二弟眉头一挑，及时替我解了围：“礼道——左先，舞尘旋身，臂伸飞燕——”

我长舒一口气，伸出左脚从袖子里掏出挂满铃铛的拂尘，有模有样走了两圈，双臂伸开踮脚摇铃，声声入耳扣人心弦。兽骨面具下的唇瓣轻颂亡魂之曲，为了防止我唱错，夏曼在庙会进行到一半时也换上祭司装扮同我来回，轻车熟路很快就领着我顺利完成请神舞。

最后一道流程，祭先祖。

这个不用教，我利落的点燃了香烛，拜了三拜后插入香炉。

烟雾缭绕，父亲的遗像似是舒展了唇角，无人知晓我面具下思念泪痕。

仪式完成，母亲满头银发拄着棺杖从人群走了出来，面庞道道沟壑也盖不住喜悦：“我的女儿，终于有点大祭司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