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疑心乍起

盗跖油嘴滑舌的，被关起来还说个不停，一个劲地戏弄章邯。

椿将消毒过的银针沾上牛痘痘浆，走上前去，一句“把袖子撸起来”还没等说出口，盗跖忽然把手一伸探出牢笼，但随即就被她手中的银针扎的缩了回去，本应束缚在他手腕上的枷锁骤然落地，发出金属的脆响。

椿一时竟未反应过来，随即轻叹了口气道：“扎手上也可以……”

“那针上有什么？”盗跖看了看自己渗血的手问到。

椿狡黠地笑了笑：“尖吻蝮蛇毒，赤练给的。半个时辰内若是没有解药就会死，所以我们问你话你最好乖乖回答。”

“哦，是吗？”盗跖笑的一脸促狭，“我怎么觉得你在骗我。”

椿盯了盗跖一会儿，转身对章邯说到：“将军，看来纵横二人确实联手了，流沙与墨家叛逆已经站在了一起。”

“你诈我！”盗跖又大呼小叫起来。

“兵不厌诈。”椿收起银针，没有再理他。

一名守卫取了副更难打开的手铐来：“章将军，此贼实在危险，不如挑断他的手筋脚筋。”

“你倒是提醒了我”章邯说。随即望向盗跖：“这个主意，你觉得如何？”他的语气里带着威胁。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毒舌跟屁虫，你这么没创意的人，不妨尝试一下。”盗跖依然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如同章邯的威胁就是一句玩笑般。

“你知道，钓鱼的话，用活的诱饵往往比死的诱饵能钓到更大更多的鱼。”章邯示意守卫将新的手铐给盗跖戴上，“最痛苦的事不是变成残废，而是拥有能力却无法施展。”

盗跖的注意力并不在他的话语上，他的眼神望向章邯身后的椿：“你笑什么？”

“没什么。”椿收起笑容，说到：“我也建议把他手脚筋挑了，不会变残废的，我还能再接上。”

章邯并未回答，转身命令守卫：“必须保持高度警惕，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死死盯着他，就是动一根手指也不可漏过。”

机关启动，关押盗跖的笼子被吊了起来。

“而且此人是个话唠，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许与他有任何交谈。”

“将军，不如废了他更省事。”守卫回到。

“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予之，这叫围师必阙。”留下这句话，章邯转身离开了这间牢狱。

噬牙狱的走廊很安静，守卫的士兵站姿笔挺，只有墙上的灯烛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君可知‘为吏之道’乎？”走出一段路后，章邯忽然开口。

“当然知道。”椿说，“凡为吏之道，必精洁正直，慎谨坚固，审悉毋私，微密纤察，安静毋苛，审当赏罚。”她之所以立即就能背出来，因为提出“为吏之道”的就是曾被她策反的韩南阳郡守，现在的南郡内史腾，他是韩国的叛徒，却是秦的好官吏。

“严刚毋暴，廉而毋刖，毋复期胜，毋以忿怒。宽容忠信，和平毋怨，悔过勿重。”章邯接着背了下去，“这是千万秦官吏的行为准则。若是不经依法判决而随意使用肉刑，怎么能称得上是‘审当赏罚，严刚毋暴’呢？”

“受教。”椿作揖到。她又笑了：“将军刚刚说，最痛苦的是拥有能力却无法施展，应是深有感触。”

“先生何出此言？”

“明明是名将的坯子，却生不逢时，勉强碰到统一六国之战的尾巴，战争结束后的五年间无所事事只能在少府管理后勤、督造建筑。有才能无处施展，确实很痛苦吧？”

章邯心中暗自震惊。朝中上下皆以为他“出身神秘”，是因为他虽有军事才能，却既非承袭爵位的将门世家，也不是通过砍人头获军功晋升至此，而是在少府默默无闻做了多年小吏，通过强迫症般的严格要求，经手工程不出一处错误才一步步升上来的。陛下组建影密卫，将他平级调任，他才有了显身手的机会。极少有人注意到他的过去，没想到她不仅对这些事了如指掌，还能一语道破他心中所想。

见章邯神色惊诧，椿随即解释到：“是少府的友人告诉我的，他是内史夏阳人，自称是将军的老乡。听闻将军不仅督造有力，还精于兵事，某仰慕已久。”

“惭愧。”章邯自谦到，在少府任职的人中确实有那么几个他的老乡，不过她能做到结识他身边的人，并且对他了解至如此详细的程度，实在非同寻常。

椿的话锋忽然一转：“可是我觉得，马放南山，铸剑为犁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也许将军不喜欢，对啊，哪个军人不想要军功呢，没有战争就等于被埋没。可是连年征战苦，百姓思安，不想再有战争了。秦统一六国，并不是为了侵略和掠夺，而是为止战国二百年之战局，开辟一个太平盛世，后世不该忘记这一初心。而且，再打下去，天下的地都不够分了，谈何军功授田。”

前面就是出口，椿登上小船，回头说声：“一人之见，让将军见笑。”就离开了。

章邯忽然意识到，他对她几乎一无所知。听公子介绍，这位女子是医家弟子，姜齐后人。不过医者入世是为救苍生于疾疫，观她的言行，可不像是为救人而来，甚至也不像为了向田氏复仇重振姜氏，倒有几分纵横家巧嘴游说掌天下局的风范。辅佐于公子身侧，她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见离去的小船消失在视野内，章邯回头命令部下：“到咸阳的时候，去御史府把她的资料调出来，我要亲自过目。”

“这……她是公子的人，妄加调查会不会引公子不快？”部下有点踌躇。

“正因为她是公子的人。”章邯说到，“这是为了公子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