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人间百态

一只纸飞机从窗口进入，落在椿的案前。

见四下无人，她推门而出。

阿兴站在门口。

“图我画好了。”

“进来吧，坐下说。”椿招呼他进屋，关上了门。

“真的是麻烦你了，这些钱拿去，为自己置办点好衣服什么的。”椿把一堆半两钱推到阿兴的面前。

“墨者助人从来不求奖赏……而且，我自己的薪奉够了，这些用不着。”阿兴又把钱推了回去。

“怎么用不着，你现在是尚未婚配，以后成家了钱不够用呢。”

阿兴低下头，小声说：“我不想婚配，不就是为了传宗接代么，家里有大哥就够了。”

“你还在跟家里置气？”

“那早就不是我的家了。”

“别这么说，那里毕竟还有你的亲生父母……”

阿兴是家中幼子，但却是最不受疼爱的那一个。在他大哥出生时，他的父母是带着对第一个孩子的期待和喜悦来养育的。然而这个年代没有避孕措施，所以孩子基本就是一个接一个不断的生，第二个就新鲜不再，而第三个，第四个……带来的更多是负担和烦躁。他母亲在生他之后患了一场大病，对这个为自己带来灾祸的孩子更是心存怨念。这种不能一碗水端平的环境下，他的父亲把长子立为“后”，继承了家中的爵位和田产，其他哥哥姐姐也分到了房产嫁妆，只有尚未成年的他，什么都没得到，小小年纪就被送去当木匠学徒。

小时候的阿兴总是怯怯的，有时候不小心伤到自己也遮掩着不告诉别人，椿好几次为他处理过严重感染的伤口。还好作坊工匠都是崇尚兼爱的秦墨，对他多有照顾，于是自然而然地，他就入了墨家。有时候椿会忍不住想，同样都是家中幼子，怎么他就得不到宠爱？这么好的孩子，要是把他和胡亥换换，该多好啊。

未经他人苦，勿劝他人善。椿并没有再坚持，送走了阿兴，她展开那张图，这是水磨的制造图谱，要和麦饼一起献上去的。若是牲畜拉磨效率不高，那换水力应该可以吧？

虽说齐地富庶，不收麦子并没有造成饥荒，但由于居高不下的粟价，见有利可图的商贩不断从关中运粟至齐地卖，同时匈奴犯境，还要为长城驻军准备军粮，这样下去，怕是关中先要闹起饥荒来了！椿听闻薛郡又发生了瘟疫，患病者高烧，浑身起疱疹，一开始是红色，后来会变成白色，然后是黑色，死者甚众。唉，人祸还未过去，又来了天灾。

章邯行至扶苏门前，不禁皱起了眉头，只见门口值守的影密卫董庆端着一盘麦饼在狼吞虎咽地吃。

见自己上司来了，而且神情不妙，董庆赶紧把嘴里的饼咽下去，解释道：“这是公子赏的。”随即被噎的直打嗝。

似乎是为了缓解尴尬，他又拿起一块饼说：“将军要不要也来一块？加了葱碎、椒粉和膏油，香着呢。”

“不必了。”章邯抬手拒绝。

没想到刚刚推拒了自己部下的热情，进门又被塞了一块，还是扶苏亲手给他的。

“将军来的正好，听闻将军曾在少府供数十万大军饮食，也来尝尝这麦饼，可适合作军粮？”

刚刚董庆吃的饼是用精面做的，现在扶苏递过来的这一块却是带着麸的烤饼，吃起来剌嗓子，不过……确实比麦饭好入口多了，从价格和运输便利上还要更胜粟米一筹。”

章邯抬眼一望，这里的景象略有些滑稽：人手一块饼在吃着，就连丞相李斯也不例外。不过似乎是考虑到李斯已是古稀之年的老人，给他的那一块是加了枣泥的精面蒸饼。

“我就说那田坚是在明目张胆地与帝国作对，麦子可以做的这么好吃，他们这些闲的没事整天研究食物，都能搞出花来的齐人会不懂？就算牲畜拉磨确实昂贵又缓慢，在沽河边建一座水磨坊，一天能出个三百斛面粉，这下他们绝对找不到不收麦的借口了。”椿说着咬了一口手中的饼，她的饼是加了碎豚肉的烤饼，冒着脂油的香气。

“不错，若是将这水磨在关中推广开，以渭水、沣水为碾，何愁长城驻军的军粮不足。”扶苏说。似乎是为了体验民间疾苦，他所食的饼和章邯的一样，也是最简单的全麦烤饼。

吃完饼，李斯也开口了：“椿先生所言不错，麦并非不可食。今年齐地宿麦不收，致粟价居高不下，恐为田氏避免查清匿田一事，阻止民众出里坊收麦。田氏为小圣贤庄出资供奉，门下亦豢养大批儒生。而在桑海，只有小圣贤庄一直游离于帝国管辖之外……”

讨论到最后，还是将祸水引到了儒家这边。最后章邯拿出的通缉图，更是证明了那日出手救人的儒服少年就是墨家叛逆选出的新任巨子。其实椿的想法明明是这次刺杀与六国复国势力无关的，不过既然是她之前坚称的这些人会再伺机搞事，现在也不好当面反悔。

不过定罪需要真凭实据，所以最终破案的关键还是落到了被抓的墨家叛逆——盗跖身上。

噬牙狱中，盗跖被单独关押了起来，他有着一身的溜门撬锁功夫，普通的牢狱关不住他。

听闻从墨家机关城到桑海要经过薛郡，而这些墨家叛逆不知是否已经接触过感染者，为了避免瘟疫流行，整个噬牙狱的人都要接种疫苗。

分析对于薛郡瘟疫的描述，很像是天花。而天花的疫苗——牛痘，实际上椿发现的要早不少。牛痘在牛身上十分多发，每十头里可能就有一头患病的，倒是给疫苗制作提供了便利。

借由扶苏的印绶，椿与章邯乘同一艘小船进入了噬牙狱，她颇为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地方：作为监狱似乎有些过于暴殄天物了，倒更适合做一个核战避难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