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山重水复

作为继承者，无论是“长”还是“贤”，扶苏都是最合适的人选，始皇帝的所有儿子里，只有他上朝参政，只有他有爵，也只有他在民间名声在外、众望所归。若是换了别人，一上台就会面临着巨大的舆论压力和更难收服的民心，加上六国遗族们蠢蠢欲动，不是始皇帝那样的强人很难力挽狂澜。可以说，扶苏所拥有的优势，比起其他人来说多了不是一点半点。可若是这个最合适的继承人却大概率不能上台，那就意味着天下将来有可能再次陷入混乱，盖聂选择背叛整个大秦，想要推翻它建立一个新朝代也就说得通了。

也许这条思路是对的。不过，在他眼中，扶苏到底存在什么问题，足够让他对其失望？

始皇帝至今不立太子，也没有皇后。有人说是因为赵姬的所作所为令他寒心，决定不给后宫妃妾权力，无论是立皇后还是立太子，都会造成某名妃子权力过大。想到这里，忽然有一句话从椿的脑中毫无征兆地冒出：

“当年那羋王后出殡时，也是差不多年纪。”

那是咸阳的一位老农说的，后来他儿子示意这位老农不要再说了，因为这是始皇帝的大忌。

也就是说，在始皇帝曾经还是秦王时，应该是有王后的，只是没有皇后，这位王后在统一六国前就去世了。

羋是楚的国姓，秦楚三百年联姻，所以这位王后或许是楚国的公主。最后一任楚王熊启，曾作为秦国的丞相辅佐秦王政，应与此次联姻有关。想起扶苏书房里的《楚史》，以及那些绘有神鬼的装饰帛画，以及他直率冲动的性格，这都是他身上抹消不去的楚人印记。很显然，扶苏就是这位羋王后的儿子。

既然是王后的儿子，那他应该是太子才对。然而，扶苏既不是太子，那位羋王后也成为了始皇帝不能议论的忌讳。这秦王宫中到底曾经发生了什么，让他失去了太子之位呢？

椿对此不得不在意，若是扶苏真的存在问题……那她现在这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行为绝对是非常愚蠢的。始皇政一直活着还好，可长生不代表不死，在他的孙辈成长起来之前，她必须保证随时有可以胜任继承者的人。

椿觉得，也许她除了必须把此事调查清楚之外，有可能还要走一招险棋了。

虽然丢失了指路的人，但盖聂的出现就意味着当时已经非常接近叛逆分子的藏身之地，接下来可以把范围缩小在指路的位置方圆十里之内，地毯式搜索。

被劫走的密信有两重保险，外层使用公输家制造的机关来上锁，一旦强拆就会流出酸液将自身销毁，而内层则用密码写成，使用名为千机铜盘的加密机械来加密，若是没有它，解开密信的可能性无限趋近于零。千机铜盘有层层关卡守护，想要偷走可以说是难如登天。

墨家和公输家虽属不同门派，但机关术大同小异，他们解开也许并不难，但是内层保险却只会让他们束手无策。官兵们大都寄希望于叛逆分子解不开密信，这样就算密信丢失，处罚也会较轻。然而扶苏却说，秘密就是用来解开的，绝不可因此而轻敌。

他知道黑龙卷轴装的密信里应该写的是始皇帝的出行计划，若是透露了，齐地如此不太平，恐叵测之人威胁巡游安全。之前他多次上书请求停止蜃楼建造，除了劳民伤财的原因外，同样是希望始皇帝能等齐地彻底安定下来再出发。但从这几次上书的经历来看，他父亲一旦决定的事，是绝不可能更改的。

果不其然，当夜就有人闯入千机楼偷盗铜盘，在重重机关之下竟一时未被发觉，等到盗贼冲出千机楼时已经为时已晚。据守兵所说，他们看到的偷盗者不只有墨家叛逆的成员，还有流沙的白凤。

流沙不可信，椿并不意外。不过这还意味着另一个坏消息——流沙在用千机铜盘做投名状，对墨家叛逆释放善意。她自己本就是流沙的追杀对象，若非已经免疫了蛇毒恐怕早就落入他们手中，要是墨家叛逆与流沙站在一起的话，桑海就真的没有她容身之地了。而卫庄与收留了盖聂的叛逆合作，也意味着纵横联手反秦，鬼谷门派为战争而生的两人，是又想回到纵横家们几百年来挑动天下乱局的老路吗？

驻军再次出发，这次阴阳家和公输家也一起出动，誓要把那些叛逆分子揪出来。

与此同时，李斯来报，他通过罗网查到了一条消息——小圣贤庄的儒家，恐怕与叛逆分子有牵连。

最激烈反对这一说法的，自然是淳于越。淳于越作为孔儒，对于儒家正统小圣贤庄充满敬意。他仗着始皇帝之前安抚重用儒家的主张，对李斯大加贬斥，说他不尊师重道，污蔑贤人，眼看着就要扯到当年韩非的事。

李斯虽然什么都懒得和他说，眉头却是越皱越紧。椿觉得，作为一举一动都能代表学生立场的老师，淳于越这种行为简直是在离间扶苏和李斯之间本就淡薄的翁婿关系，为以后李斯的背叛埋下祸根！她马上站出来，先是向淳于越说明这是在判案，一切讲证据不讲情面；随后恭维了一番李斯律法面前无亲疏，出于荀卿门下却不偏袒儒家，大公无私什么的，见李斯眼中的不快消解了些才停下来。

椿并不只是在息事宁人，她知道，李斯的禀报内容是绝对正确的，曾经的流沙创始人之一张良就在这小圣贤庄，张家五世相韩，忠心耿耿，听闻韩破后他弟死不葬，只为卧薪尝胆求复仇的机会。现在虽已过去多年，却不能保证这复仇火焰是否已经熄灭。

淳于越想反驳，扶苏摆了摆手制止他：“断狱之事非淳于先生所长，就不劳费心了。”

李斯继续讲他的计划，眼线查到为小圣贤庄送饭的丁掌柜有疑，决定拘捕此人。丁掌柜是桑海城中叛逆分子们负责联络的重要人物，墨家叛逆一定会来救，到时候可以将其一网打尽。

正讨论时，咸阳忽有急报送来：诏蒙恬即刻班师回朝，不得延误。

这场出征，在各方努力之下本已经围剿了大部分墨家叛逆分子，但盖聂和几名首领仍然在逃，这一纸急诏却直接打破了原计划。而且，令椿在意的那些穿楚军制式甲的盗匪也未查到下落，齐地仍处在乱局之中。

如此紧急的军情，甚至令蒙恬放下手中清剿叛逆分子的工作，立即出发，恐怕……只可能会是外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