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请兵

刚一到就碰上郡兵都镇压不住的蜀人作乱，致使工程无法施展，这运气似乎也太差了些，椿想。

而李业的脸色比扶苏更严峻，所辖地区发生叛乱，郡守和郡尉要被问责，若是郡兵都镇压不住，御史们就该上书弹劾了！从李冰应安国君之邀出山以来，这个家族世代为蜀郡守护这片土地，朝中没有哪个官员比他们更了解蜀郡的山山水水。蜀地未安，若是李氏一族因此被株连问罪，谁来安抚这乱局呢？

看出了李业的窘迫，扶苏对准备写信向咸阳要兵平叛的徐福道：“听闻徐太医于蜀山中发现圣物巨树，此乃大吉，昭示李郡守治下蜀地富庶安宁，我大秦繁荣昌盛，扶苏当为两位大人邀功请赏。为保圣物安全运抵琅琊，自然也会应请示陛下派兵前来护送。”

“公子的意思是……将此事压下去，报喜不报忧？”徐福的表情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报喜不报忧，那可是欺君之罪，特别是对官吏要求极为严格的秦朝。若是徐福回去把事实在始皇帝面前一说，不仅李业会被罢官治罪，扶苏恐怕也会失去作为继承人的可能！椿想到这里，上前一步说到：“非也，这并未欺瞒陛下，只是在用另一种方式阐述事实。况且李氏治下，三十余年来蜀郡未发生过任何叛乱，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各族和睦相处。奈何徐大人一来，这蜀人就作乱，若是照徐大人所言的报上去……恐怕徐大人自己也难逃干系。”

听到自己刚刚差点就自毁前途，徐福一下子就泄气了：“老夫听凭公子安排。”

徐福走后，李业下拜顿首到：“谢公子。”

扶苏上前扶起他：“不必多礼，我大秦还需要李郡守。”

随着加急的信件发往咸阳，负责护送扶桑树的军队也浩浩荡荡开发过来。

与此同时，椿和扶苏、唐铎他们正跟着李业一起巡视伐木和挖樱花树的工地。

工地上干活的主要是刑徒，还有一部分服徭役的民夫。这两种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区别：刑徒大多是征战六国时的俘虏，还有犯了罪被贬为“官方奴隶”的人，即使在干活的时候手脚上也拴着麻绳防止逃跑，有些人因为试图逃跑受了髡刑甚至斩趾、断足等肉刑，普遍衣衫褴褛、营养极度不良，眼中看不到丝毫希望；而民夫是服徭役而来，手脚上则没有刑具，出工和收工时会自觉排成队伍，有时还会帮监管他们的兵卒们看管刑徒，虽大多也不富裕，却通常有一身遮体的衣衫。

然而不管是刑徒还是民夫，普遍都面色蜡黄。那些只有一条破布遮体裸着上身的刑徒，还能看到有一个与干瘦四肢不相称的大肚子，不知是缺乏蛋白质还是寄生虫病。时不时有一个正在干活的人倒下，就再也没了生息。

扶苏神色凝重，仅是为蜃楼准备原材料，就要付出这么多人命。若是那些原六国士兵当初知道自己侥幸求生的结果是如此的生不如死，还会选择放弃抵抗吗？加上徐福开发蜀山引起的蜀人作乱，更加坚定了他出海求仙是错误的想法。

主张兼爱的唐铎看到这一切，也是眼中冒火，愤怒难当。但他和椿达成过协定，为了防止那个最坏的结局，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与始皇帝作对。所以只能强忍下心中怒火，转去看运送木料的工具是否有可改进的地方。

一个刑徒倒下了，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怎么也起不来。

负责看守他的兵卒上前看了看，招呼两个人过来：“抬走挖个坑埋了吧。”

“住手！”扶苏喝止住想要抬走那个刑徒的二人，“他还活着！”

“公子，这种情况活不久了，抬到乱葬岗就得咽气。”那个监工的兵卒回到。

“先抬到阴凉的地方，拿水来。”

椿肉疼地看着扶苏用他自己喝的水喂那个刑徒。水是椿特制的防中暑补充电解质配方，烧开晾凉的水中加入少许饴糖、盐和梅子粉，装入水袋，再装在放了硝石和少量水的皮袋中，硝石融化吸热，这样喝起来随时都是冰冰凉凉的。这一袋水的成本比一个刑徒一天的饭钱都贵，而那个刑徒脸色蜡黄恐怕有肝病，不知道是否为传染病……连水袋都不能要了！

而刑徒民夫们看到帝国的长公子竟然怜悯他们这些平日里不如虫豸的生命，甚至肯亲自为一个刑徒喂水，纷纷下拜，口中称颂他的仁德。那个刑徒喝了水，又休息了一会儿，居然奇迹般地恢复了过来。刚刚大概是中暑导致的热射病，体温降下来之后解除了生命危险。可是……不管是营养不良还是肝病，都将继续折磨他，直到死亡将他解脱。

而扶苏接下来的做法，更是让椿始料未及。回去的路上，他向她询问了这些人的身体状况、是否可以治疗等问题，在椿表示现在尚未有肝病的彻底疗愈方法后，扶苏仍然表示，希望她可以给出一个抑制病情的发展的药方。

“要给这么多人治病……”

“用我的俸禄。”

秦公子们虽无爵，却有俸禄，加上平日里的赏赐，绝对不差钱。只是，拿自己的俸禄去振济这些刑徒民夫，是法家绝对不提倡的。韩非认为，如果民众因为可怜悲惨就可以获得更好的生活，那所有人都将不再勤劳，而是装作悲惨的样子来获取利益，所以只应该奖励那些有功绩的人。

“公子，无功不受赏啊，此举恐失威势。”椿劝谏到。

“我们此行是为了监督蜃楼材料的收集工作。对于被苦役病痛折磨生不如死的人来说，威势已不足为惧，但是若能为这些人缓解病痛，他们干活还会快一些。”

“好吧。”椿不再说话，她本想说刚刚的作秀已经够了，再继续下去他们也不会更加称颂你，可是她忽然意识到扶苏并不是在作秀，他是真的在怜惜那些刑徒民夫。他又是如此倔强，一旦决定的事就不会再改变，再劝也没有必要。

清肝消肿的汤药和补充蛋白质的豆粉羹被运送到工地上，分发给刑徒民夫们。他们听说是长公子赐的，纷纷拜谢，还有人说回去后要在巫庙里为他捐赠祈福。椿看到此情此景，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忧，扶苏这样行仁德的后果，会是天下归心，还是存奸养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