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时空盲盒」
窗外是瓢泼大雨,有潮湿的水汽,混合着不好闻的下水溢出的异味,透过墙边那扇很高很高的窄窗,一股脑涌入这个密不透风的地下室。
贝尔摩德忍着腿上剧烈的疼痛,一跛一跛地挪进了这间不知道空置多久,气流不畅的地下室。
她费劲地用肩膀顶住门,然后将那门上久年不用,几近腐朽的门栓给挂上,这才稍稍放松了神经,得了片刻喘息时机。
她被两组特警公安联合伏击,右腿和左腹部中枪,被打伤了脾脏。
在慌不择路间闯进了这栋烂尾楼,被迫躲进了这个废弃已久,空气不流通的地下室。
这地下室只在南面有一扇二尺高的换气窗,除了那扇老旧得都要腐朽了的木门以外,没有别的出口。
屋内连个掩体都没有,空空荡荡的水泥房间,活像个大号的棺材。
日暮途穷。
耳朵上的通讯仪里隐隐传来了点断断续续的声音,但因为下雨,又加上这地下室空间密闭,她听不清。刺耳的杂音盖过了那边那人说话的音量。
贝尔摩德费力地喘了口气,以往精心保养的顺滑秀发此刻颇为狼狈地贴在她侧脸上,还有冰冷的水滴顺着发丝,滑到她线条流畅的下颌线,然后没入衣领,与潮湿的衣物掺杂在了一起。
她拖着伤腿,找了个角落,缓缓蹲下,将自己的身体蜷缩了起来。
贴紧墙壁,感受着墙面的振动,借此来判断那群公安的追兵是否已经在她附近。
都说第六感这种东西,对好事不见得灵光,但坏的预感,一撞一个准。
贝尔摩德无声而嘲讽地勾了下唇。
她在交战时留下了血迹,公安那边准备充分,应该很快就会带警犬过来。
今天,她也许逃不掉了。
淋雨,加上失血让她的体温渐渐变低,她的脾脏,和戴着通讯仪的耳朵都有些刺疼。
通讯仪好像进水了,有滋滋啦啦的电流声传到她的耳朵里,刺激着她的耳道。
等耳朵上这阵刺痛过去之后,贝尔摩德突然听见了通讯仪里传出来的冷淡声音:“……对面多少人?现在在哪?”
是Gin。
贝尔摩德抬头看了看那扇小小的换气窗,雨水因为高度差的关系拧成一条细细的水线,从那窗户的一角落进来,溅在地上,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形成了回声。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伴着那细细的水声响起来:“十来个?我没来得及数……我不知道自己在哪,是个烂尾楼……的地下室里。”
她说话的声音比以往轻了不少,而语气听起来却一点也不像是穷途末路的人会有的语气。
信号那头的人却静默了片刻,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样,沉声嘱咐她:“在原地等着。”
贝尔摩德听了,目光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随后又低下头去,浅笑一声:“……别来了,我走不掉的。”
她的声音里没有走投无路的绝望,也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依旧含娇细语,与往日无异。
贝尔摩德伸出手,从自己的左右脚踝上各取下一个皮质的固定套,然后举到了自己的眼前,借着那换气窗透进来的微光,细细端详了一下。
一边是一把十公分长的短匕,一边是一把P229型手枪,没有消音器。
就算枪里的弹匣是满的,也只有12发子弹。
如今的她只剩这两件武器了。
“……刀子快一些还是子弹快一些?”贝尔摩德低低呢喃着,被雨水泡得有些发白的冰凉指尖滑过手枪枪管,“但愿子弹没有受潮到用不了的程度。”
这时候,通讯器那边传来了伏特加的大嗓门:“大哥,信号在西北方向2.3km,一片危楼区,没有居民但只有两条出口,都被公安守着——”
“……Gin,让他别忙了。”贝尔摩德轻轻地娇叱了一声,“我好像听到脚步声了,还有犬吠……吵死了。”
Gin低下头,看着刚才伏特加递过来的笔记本电脑上,屏幕上有个忽明忽暗的红点,显示着通讯仪那头那个女人的方位。
他没有开口,也没有下一步行动的指示。
“大哥,不救吗……?”伏特加看着沉默不语的自家大哥,摸不清他的想法,也猜不透他接下来的打算。
若是被追捕的是别人,他大哥肯定会安排人去警察厅附近埋伏。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在警方问出什么之前灭口。
但如今被困的是贝尔摩德,Boss若是知道他们见死不救,估计会勃然大怒,迁怒在他们头上。
伏特加没有戴通讯仪,并不知道信号那边贝尔摩德的状况。他没了主意。
他能做的,就只有追踪到贝尔摩德的通讯仪信号而已。
Gin并没有理会身旁的伏特加,他的耳机里,是贝尔摩德夹杂着喘息的音色,像是无意识的呓语,又像是在对情人说话的低喃。
“公安的人带了警犬,大概还有几分钟就能找到我。你记得扔掉收信端,我会记得毁掉通讯仪。”
“通讯仪在漏电,耳朵疼。”
“冷,怎么又是下雨天……”
Gin面无表情地扔开了那台笔记本电脑,反手系上了安全带,狠狠一踩油门,保时捷的发动机旋即轰隆隆响了起来。
若是此时的伏特加关注他一些,倒是能看见他手背突出的青筋,和微微咬紧的牙根。
贝尔摩德只觉得有水珠顺着脸颊流进了她的眼睛。雨水不大干净,惹得她眼睛有些发烫,目光也有些涣散起来。
她的心脏一直急促地跳动着,像是定时炸弹临要爆炸时的加速倒计时一般,提醒着她,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只有一个结局在等着她。
她喑哑着声音,一边碎碎念,一边与地下室内的阴冷环境做抗争。
“快死了还那么多话。”Gin想了想刚才看到的地图,方向盘一拧,开进一条没有信号灯没有监控的小路,然后将油门踩到了底。
保时捷发动机的闷响声像极了天边的雷声,和雨声水声交杂在一起,平添了几分紧张焦虑。
伏特加飞快地捞过了安全带扣紧,另一只手紧紧抱着手上的笔记本,在一旁低声道:“下两个路口右转,有一条近道。”
贝尔摩德在那头只听见了Gin的话,低低回了一句:“正是因为……快死了才要说话啊。”
顿了几秒之后,她的声音比之前更虚弱了一些,“你呢,没什么事情……想告诉我吗?”
“……没有。”他密切地关注着前方的路况,甚至连转向灯都来不及打就直接转进了伏特加所说的那条近路。
此时,雨势又更大了些,通讯器里她的声音都变得断断续续。Gin皱着眉头去听,却好像只能捕捉到几个连不成句子的单音。
他用了最快的速度,转过几个街道口,然后遥遥地看到了停在远处的公安执法车。
Gin在不远处踩下了刹车,将口袋里的伯莱塔扔到了伏特加手上:“上子弹。”
然后甩开了安全带,打开了车门,准备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这时候,通讯器那边突然传来了尖锐的犬吠声,混杂着脚步声,人声,吵吵嚷嚷挤进他的耳朵——
“有反应,警犬有反应!那女人就在附近!”
“下雨对警犬的嗅觉影响太大了,妈的!”
“这里!这里有一滩血迹!她就在这栋楼里!”
尚未等他反应过来,他的耳朵突然一疼,一阵爆破声,通过通讯仪在他耳旁爆发。高分贝的音量几乎要震碎他的耳膜,惹得他脑内立刻浮出一阵蜂鸣声。
Gin的瞳孔一缩,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侧过头去看伏特加面前的电脑屏幕。
屏幕里,那个忽明忽暗的红点消失了。
枪声的余音传了很远。
她开枪打碎了通讯器。
第二声枪声紧接着响起,干脆利落。
这次,枪声是从风雨中传过来的。
Gin的心口突然一紧,耳鸣声让他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的右耳出现了短暂性的失聪。
他迅速地把通讯仪摘了下来,换到另一只耳朵上:“——贝尔摩德?!”
通讯器的那头,一片死寂。
不再是信号接触不稳定的电磁杂音,也不是漏电之后滋滋啦啦的电路干扰声。
而是信号发出,却如同石沉大海那般没有回应的死寂。
天边突然有一声闷雷响起,盖过了他叫她名字的尾音。
……………………
晚间新闻报导:全球知名女演员克丽丝·温亚德疑似卷入一起恐怖袭击案件中,于今日下午16点左右不幸丧生。警察厅方表示,更多细节不便透露……
晚间新闻报导:一荷载数吨货物的大卡车越过隔离带,与一警署车辆以及另一辆载有建筑材料的大卡车发生连环碰撞,两名警员当场死亡,两名卡车司机不知去向,疑似肇事逃逸……
……………………
伏特加抱着贝尔摩德出现在组织大楼的急救室之外时,浑身沾满薄尘和柴油味。
在他的身后是同样不算光鲜,步伐沉重满身戾气的Gin。
穿着黑色长风衣的Gin活像个来索命的死神。一步一顿的脚步声回荡在组织大楼的走廊里,简直像是废弃教堂里的丧钟。
伏特加怀中的金发女郎早就没有了呼吸,身上和指尖的血液也都已经氧化成了深红色。
她的防弹背心被解开,心口有一处黑洞洞的枪伤,还插着一把尚未拔出的匕首。
Gin举起手中的伯莱塔,顶住那个医生的眉心,目光冰凉,摁着他的脑袋,让他为这位已经香消云陨的美艳女郎做急救。
那位医生不敢不从。
但其实,像他们这样熟悉死亡的人都知道,伤成这样,没有人能救活她。
左胸两处致命伤,都源于她自己的手。
她是个对敌人和自己都残忍的女人,既然坚定干脆地去赴死,怎么会留有余地。
急救室里,被赶鸭子上架的医生和护士们战战兢兢,先为她取出了心口的子弹,然后又给她的刀口做了缝合。
最后一名医生,被迫拿着心脏除颤仪,一次一次地重复举着电极板,刺激着手术台上已经毫无生机的漂亮女人。
Gin就站在手术台边,紧紧盯着这几位医生的动作。
那群医生和护工都不敢请他离开手术室,不敢跟他说——他没有换衣服,没有消毒,身上带着难闻的柴油味,整个人杵在手术室里就是一尊浑身带着细菌的大佛。他的存在会破坏手术室里的无菌环境。
此刻,一旁除颤器的监护显示器,上面只有平稳的一条心电直线。
一轮又一轮的除颤,已经超过了常规心脏除颤过程的操作次数和周期,但是Gin没喊停,一旁的医生也不敢停。
直到最后,等在手术室外面的伏特加实在看不下去了,才走到Gin身边轻声道:“大哥…她走得很痛苦了,别这样……”
Gin闻言,低下了头,看了看她沾着干竭血迹的指尖。
她的指尖因为心脏除颤器带来的电流而微微颤动着。但那不是生机,是他向死神发起了争夺战役却失败的征兆。
“……滚。”
一旁战战兢兢的医生和护士们如获大赦,飞快地离开了急救室,就连那女子胸前的导电胶都没有顾得上擦。
伏特加走在最后,替屋内的两人关上了急救室的门。
无关的人一撤去,整个急救室里就只剩下了除颤仪尖锐的警报声。
Gin觉得吵,几步走上前去想关掉那个碍事的仪器,才发现那除颤仪的电源线早已断在一旁,不知道是哪个胆小的医生退出急救室时给踢落的。
那并不是警报声,是这女人朝通讯器开枪那时给他造成的耳鸣。
他看着手术台上赤裸上身,肤色惨白的女人,目光扫过她深陷的眼窝,挺翘的鼻梁,毫无血色的双唇,抹着专用导电胶的前胸,最后逗留在她胸口那个带着灼烧伤口的弹孔上。
他凝眸盯了她许久。
最终,像是终于确认了她不会再醒来,他脱下了身上略带湿气,黏着尘土的风衣,缓缓盖在了她的身上。
耳边仿佛有她虚弱而逞强的音色响起来——
“你呢,没什么事情……想告诉我吗?”
“……没有。”
她说:真巧,我也没有。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