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中败类3
那次之后，石头把他家里的地道口给堵上了，堵得严严实实的，还禁止他妹丁儿再外出，活脱地把家给变成了个笼子，除了他之外任何人进出不得。由于石头家靠村口，所以刺头特别喜欢在村口一坐，大脚丫子一翘，舒舒服服地躺在土坡上吹着风，目的就是要让丁儿在房间里也能看见他，而且一次看个够，从早上到晚上，刺头总在那没错。
石头发现这回事之后就把丁儿房间里的窗户给缝上了，用一张油纸给贴得严严实实的，丁儿说热，石头说这天气没把人冻死就不错了还热？丁儿说闷，石头说这几天没把你饿死就不错了还闷？总之丁儿被怼得无话可说，只能每天对着被封起来的窗户发呆，想着窗外刺头叼着根野草向她打招呼的样子，越想越觉得痴迷，于是急得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但也没用，石头一眼就看出来丁儿心思，蹲在台阶上把石头粉倒在烟斗里，用火捻子点燃了猛地抽一口。
刺头今天早上起来，在衣柜里取出上次参军拿的板子，本来给了三个，有一半被他拿去集市换了粮食，压在锅灶下边呢，计划着能吃四个月，还有一半他攒着，等饥荒过去了他再挣点钱就能把三间瓦房给盖了。刺头从房间里一出来，就见到奶奶在生火造饭，刺头回来之后用板子换的精米让老人家脸色好多了，爷爷躺在床上也不饿得哼哼唧唧的，第一次脸上有了些红润的色。
奶奶熬了一锅粥，精米的，往里边加了一点刺头买回来的咸菜，和善地跟刺头说：
“好孙孙么，这一下子回来救下了你爷爷和额么，奶奶到这把年纪了，也不图啥了，一天能给娃儿们做饭额就合适（huo二声 chi轻声，通“行”的意思）咧。”
“您就躺下，这次灾荒过去，额把隔壁丁儿一娶，让你和老爷子享福唊（jia，语气助词）。”刺头从水缸里舀起一瓢水，往自己手上和身子上都稍稍地滴下几滴，一只手控制水瓢，另一只手赶紧搓着，早上起来，他用一瓢水把身子给简单洗了一下，然后再用手接了些水打在脸上，刺骨的冷，冷得他不停地吸着气。奶奶怕刺头着凉，从床上取来棉被盖在刺头身上，边擦着刺头身上的水边说：“不敢么，不敢感冒唊。”
刺头端着粥往村口的土坡那么一坐，美美地看着早上升起来的太阳，手上的粥还烫得很，冷风迎面吹来，吹得感觉凉了他就开始喝粥，这感觉真是太舒服了，刺头一下子啥都不想干，就想每天这个样子度过，多美啊，有吃有喝的，四肢都不用动弹，还有隔壁的小姑娘看着哩。
刺头好像看见了什么，在进村的那条路上好像有人影，刺头眯起眼睛，看清楚那是一伙人之后赶紧跑到丁儿家门口，使劲地敲门。
“有人来咧！有人来咧！”刺头喊着，石头不耐烦地开了门，手上拿着个镰刀。
“找死呢吗？额妹还睡觉呢！”石头瞪着眼睛骂道，但刺头这回躲都没躲，急匆匆地把石头拉了出去，指着那条路上的几个黑影说：
“看得见吗？有人呢！指不定是强盗呢！”
石头突然意识到了事情不太对劲，他赶紧往屋子里面走，刺头急得喊道：“你快把丁儿带来额这边！额这地道还没封，你们那地道让你给封咧藏不了咧！”
刺头转头回去就请奶奶进了地道，等石头把丁儿送过来的时候，他和丁儿相视一眼，俩人都笑了笑。
“笑你妈呢！”石头骂着：“让额进去！”
刺头抓紧让丁儿钻进去，然后和石头两个人把瘫痪的刺头爷爷从床上给抬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藏进了地道。等一切妥当之后，刺头突然一拍脑袋，跟石头说：
“板子！板子带上！”
于是他俩各回各家，赶紧从藏匿处把剩下的板子取出来，着急忙慌地跑到地道里面藏好，把地道口用干草一盖，几个人挤在一块，偷偷地透过干草缝隙往外边看。
“刺头石头给俺出来！”是那伙兵痞，他们一脚踹开了刺头家顶门用的棍子，扛着几把刀跟强盗似的打着砸着，嘴里一直咒骂道：“他奶奶的，那天就该当晚把你们给毙咯！兄弟们给我搜，把那俩臭小子抓出来直接砍了！”
那伙人跑进了刺头家屋子里，然后里边传来一阵锅碗瓢盆的打砸声，随后有个兵跑出来，手里提着一袋精米跟兵痞头子说：“长官，找着一袋米！”
“有人么？额们来借下粮食。”这个时候院子门口又来了一伙人，人更多，手里扛着锄头棍子，全都饿得只剩了骨头，和那伙吃得膘肥体壮的兵痞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手上有米！乡亲们上啊！”那群饿极了的农夫们挥舞着锄头，一股脑地往兵痞那里冲去，那些兵痞也赶紧拔出刀，纷纷赶过来和农夫们正面交锋。
刺头和石头躲在地道口，静静地看着外面那群人喊杀着，士兵们毫不留情地挥刀，一刀砍开了一个农民的胸膛，紧接着剩下的农民一拥而上，一人一个锄头砸烂了士兵的脑袋。外边乱成了一团，不停有人倒下，有人惨叫，那袋精米丢到了地上撒了一地，颗颗饱满的米粒子在灰土上滚着，几个农民赶紧往地上一趴，用手拨过来一抔土，土里面混着米粒子就往嘴里塞，然后有士兵就抬起刀子，一下一下地在那些农民身上砍。农民口吐鲜血，却还在疯狂地把地上的米抓起来送进嘴里，最后在兵痞头子一刀刺透了心脏之后，那些农民口含还没吞下去的米，就倒在血泊之中不动了。
剩下的农民不要命地和兵痞们杀在一块，双方的混战仅仅持续了几分钟，直到最后一个站着的人捂着胸膛倒下的时候，刺头家院子里才重新回归静谧，地上杂七杂八地躺着尸体。
“乖乖。”刺头和石头从地道里出来，看着这可怕的一幕，让丁儿和刺头的爷爷奶奶待在地道里面，他俩合作着把那些尸体都搬到了门外，一个个地给送到了村口，丢进了田里。
“救俺……”有个小兵含着血，肚子被锄头硬生生给刨开了，他无助地伸出手，对刺头哽咽道：“救俺……”
刺头跟石头相视了一下，倒吸了一口冷气后把这个小兵抬了起来，跟其他尸体一样给丢到了田里。这个小兵在田里一摔，肚子的伤口就不停地冒出血来，他顷刻间疼得泪流满面，不停地惨叫着，“娘啊，娘啊，俺不想死”地惨叫着。
刺头看了看满地所剩无几的精米，心里不由得咒骂了一声，看来只能再用剩下的板子去买米了。今天谁都没说话，刺头跟石头静悄悄的，他们把吓坏了的丁儿和老人给安排好了送回房间之后，才顶着累坏的身子回到家，闭门不出。
门外田里那个小兵还在凄惨地嚎叫着，空旷的田野里堆着一摊死尸，他在乌云底下血越流越少，哭声却始终不停。这时候外边下起小雨来，刺头提着桶到外边接雨水，雨滴子冷冰冰的，砸在人身上跟冰溜子一样刺骨，他赶紧躲回了房间，躲在炕上盖着棉被。
“娘啊……娘啊……”那个小兵全身哆嗦着，肚子上的血全都凝结住了，他发不出声来，每喘一口气都哈出来一块白烟，随着无情的雨水把他的神经冻得发麻，他最后把手伸到了嘴里试图取暖，并以吃手的姿势在雨天里没了气。
紧接着等雨越来越小了，几条野狗的吠声从田里传来。刺头躺在炕上，眼睛一直睁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再长长地把它叹出。
四个月后，逃难队伍。
随着天空传来一阵引擎的轰鸣声，三两成群的战斗机中队从人们头顶掠过，同时还有一个大家伙——一艘停留在平流层上的太空战舰。不断有飞机从战舰里面飞出来，在低空从这飞到那，从那飞到这，搞得像航展一样，倒是把阿尔泰人给吓得不轻，人们都说战斗机是大鸟，说战舰是巨兽，是天神下来惩罚他们的，和今年的旱灾是一个道理。
“告示！现，天不应人，阿尔泰国民生疾苦，百姓饥忍，特此，刀皇陛下批示，征集民夫，开山凿石，以日薪结，食宿兼备！有意者速来报名，先到先得，青壮年者优先！”
随着大锣一敲，一个矮子在遍地的饥民前面一喊，这些难民们都相互支撑着站起来了，动作无力又缓慢，但心可是火燎般地急，争先恐后地往那张小桌子那挤，都在嘴上叫嚷着“我要报名”。
逃难的第五个月，也是灰刀联军到达阿德里星球的第二个月，阿尔泰国正式向刀疤星投降。
从村子里逃难出来，一路上越走越饿，越走越穷，好不容易逃难到富庶的地方了，结果那些地方又被官府给封了住，刺头爹只能随着人流继续往下走，路上能吃的都吃完了，秕米都成了稀罕物，树皮和石头碾成粉，用来冲着水喝下去，满嘴都是苦的。走一路人死一路，然后野狗们就赶紧跑上来去叼人的尸体，跟丧尸似的抢食，眼睛都饿得通红。
刺头娘倒在路上了，刺头爹拖着步子，慢慢地弯下腰来摇了摇刺头娘，说：“媳妇儿，起来，不能倒下，媳妇儿……”
“有人帮下额媳妇儿嘛？”刺头爹无助地拉着路过的灾民，可他们都蜷缩着身子，大冷天里穿着破旧的衣裳，大家都饿得眼睛快看不见了，没人想出力气搬死人的尸体。
“爹，现在咋办？”刺头爹带着的俩儿子看着他，刺头爹哈着气，全身冻得发紫，霎时间心里最后的那点希望都没了，他抬起头看向天，嘴里嘟囔着：“老天爷你个狗日的。”
“凡为刀皇效忠者，前来报名，都可领馒头两个，肉汤一碗！”路边的阿尔泰傀儡政府的小官吆喝着，身边熬着一大锅飘香四溢的肉汤，同时也站着十几个端着刺刀的健壮士兵。饥民们无不驻足看向那锅肉汤的，大家都舔了舔嘴唇，口水流到了衣服上。排队报名的人越来越多，刺头爹见到报了名的真的在那锅肉汤前面盛了一大碗油光发亮的肉汤，里边还有一块热气腾腾的大肉块，他这肚子就不停地叫得慌。
“额来报名！”刺头爹哆嗦着，领着俩孩子到那个小官前面，低声下气地说：“额还有两个娃呢，能不能赏口饭吃？”
“可以，都可以！”小官笑着让刺头爹和两个孩子摁下了手印，然后笑着把六个馒头递给了他们。刺头爹一接过馒头，先给俩孩子把馒头撕碎，让他们慢点吃，细细嚼，随后才抓着一个大馒头一口塞进去半个。干吃馒头咽不下去，刺头爹盛了一大碗肉汤，一股脑地把热汤水给灌进肚子里，冷风变得凉快了，身子一下暖和了，刺头爹吃下些东西后才觉着浑身的力气都回来了，他把剩下的三个馒头藏在衣服兜里，把自己汤里的肉块分给两个孩子吃。
与此同时，刺头村里。
“哐当！”村子里响起一声大锣，刺头被这一声惊得从炕上坐了起来，竖起耳朵听见外边有人在鼓足劲了喊：
“召兵征兵了啊！年薪八块板子，有吃有住有钱拿了诶！召兵征兵了啊！”
刺头这几个月来一直靠当时剩下的一半板子勉强活着，家里从昨天开始断粮了，奶奶和爷爷每天躺在炕上起不来，爷爷身子瘫痪以后每天得由奶奶和刺头照顾，可一旦没吃的，刺头连水都挑不动，何况给他爷爷翻身换裤衩呢。
这锣一敲把刺头的精神劲给敲回来了，他赶紧穿上裤子，跑到门口，和石头几乎是同时打开家门，对敲锣的小哥喊：
“额要参军！”
“刺头儿？”石头瞪着眼睛问。
“额还要娶你妹呢！”刺头说：“八个板子，盖四间瓦房的都够了吧！”
“你给额等着，”石头指着刺头骂道：“额妹的身子已经叫你玷污了，回来你要是不给她盖上三间瓦房，额弄死你。”
“刺头儿哥？”丁儿突然从石头身后钻出来，笑着向刺头打招呼。
“刺头儿哥你妈的哥，额才是你哥！”石头一把把丁儿的头给摁了回去，走出家门后把丁儿给锁在里面，然后往敲锣的小哥走去，刺头也赶紧跟上，边跑边说：
“你娘的二逑，等下额！”
他俩又打闹到了一块，你要说石头真的因为刺头贪了他妹的身子而恨刺头吗？不见得，这哥俩从小玩到大，刺头是个什么人石头清楚得很，刺头虽然平常是二得很，办事糊里糊涂的，但是关键时候刺头就没让人失望过。刺头小时候就这个样，白天去偷地主家的蛋，晚上去偷隔壁家的粪，天天不干正事，但是在耕地上是个好手，干活也不怕花力气，说实话，让丁儿跟着刺头，石头是挺放心的，三间瓦房当彩礼不过分，毕竟谁家姐妹出嫁的时候是白出嫁的呢。
“咋？还生额气呢吗？”刺头笑得露出两块大门牙，拍了拍石头的肩膀说：“你这人要讲道理撒（语气助词，通“呀”），额三间瓦房答应咧，就一间都不会少，等这灾年过去，额一间一间给你盖，而且这全村上下都么有男人咧，你让你妹还保持纯洁的身子，那不是让她过剩呢吗？”
“额日你八辈祖宗！”石头扬起拳头就朝刺头打过去，刺头赶紧撒腿就跑，俩人一前一后追了起来，笑着往对方扔石子。但是最近没吃的，他俩跑两步就都没了力气，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地弯着腰，摊在报名征兵的桌子前面，让那个敲锣的小哥站在他们跟前问：
“你俩这是来报名啊？”
“额叫石头儿，他是刺头儿，额俩打过仗呢，一起报名。”石头和刺头相视一眼，突然出气笑着，不停地笑，回想起上次打仗他俩躲在兔子洞里躲了大半天，出来的时候给兵痞子抓住了，差点还把命给丢了，想到这他们不禁笑得更放肆。
“有毛病，”小哥往桌子上的名单写下刺头和石头的两个名字，招了招手对他身后的一群士兵说：“给他俩把钱发了，还有军服。”
“小哥，咱这回是打谁呢？给这么多钱。”刺头领了军服和钱之后笑着对小哥问。
“这回是给万尊的刀疤星刀皇打叛军呢，有装备，吃的也好。”小哥回答。
“打叛军？那不是自己人打自己人么？”石头突然眉头一皱，把衣服和板子还了回去说：
“这事额不干，都是一家人，不能自相残杀么。”
“诶呀石头，”刺头啧了声，重新把衣服递到石头手上劝道：“你要往好处想呢嘛，这一次参军有八个板子，这钱拿到你妹妹手上都能改善多少咧，你看你妹这几个月瘦的，都成啥样子了么，钱拿下，给家里人改善下伙食，咱在部队里也能吃好，你说这是吗不是。”
石头想了想，感觉有点过意不去，但是八个板子呀，这可是够吃一年的钱呐。他取出烟斗，往里面倒了倒石头粉，准备用火捻子点燃的时候那个召兵小哥突然叫住了他：
“诶等下！你这个石头粉还有么有？”
“咋了嘛？”石头抽了口烟粉问道。
“有个灰心星球的军官想从额这采购石头粉，这样，你把你石头粉卖给额，额出一个板子买你一斤石头粉咋样？”小哥从兜里掏出三块板子说。
“嘿！还有这事呢！”刺头一下子笑着对小哥说：“知道他为啥叫石头不？他就是小时候就爱抽这个石头粉，他家里多着咧，都给你拿来你都买不完！”
石头这时候揪了揪刺头，皱着眉头说：“这石头粉是好抽，但是这几个月让额给抽没了，就剩这一点点子咧。对咧对咧（意思通“罢了罢了”），额跟你们走，那八块板子给额吧。”
刺头把八块板子重新放到了石头手上，拍了拍石头的肩说：“对嘛，这就是额的好兄弟，走到哪咱俩都能有个照应，额离了你活不了，你离了额也活不成呢！”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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