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陆

“季姐，吴征让我们扣了。”

审讯室里的季洁挂断电话，看着坐在对面的邹阳一脸不屑的看着自己，他一言不发，他觉得六组手里没攥着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只要耗够了24小时他就能继续风风光光做他的“邹秘书”。

“吴征已经被我们按了。你应该应该知道如果我们手里没有证据，我们是不会轻易动你的……”

“你不用在这激我，吴征是我们分公司的负责人，他做的事儿不全都经过我的手的，就像这次他只是让我陪他去见一个合作伙伴，然后就被你们抓了……”

“接着编。”

看着邹阳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季洁实在觉得可恶。可她又觉得面前的这个人有资格在自己面前这副样子，毕竟他在孟然身边将近二十年一直干干净净没有什么破绽，并且到现在还没露一点慌张，丝毫不担心自己会拿出什么证据。

他可真是自信。季洁想着，翻弄着手边的卷宗，郑一民坐在她边上大气不敢出一下，他生怕自己哪个动作打断了季洁的思路。这要是一轮谈判无果，季洁的脾气一定又都得倒在自己身上了……佟林怎么还不来！

佟林站在办公楼门口等着押解吴征的车。佟林紧张极了，他担心半路会发生什么爆炸枪击事件，这种事孟然不是做不出来的。

一辆黑色的吉普车开进了警局大院停在了季洁车的旁边，佟林刚想提醒那不能停就被下来的人吓了一跳。

杨震？

没错。戴着墨镜扣着鸭舌帽的人就是杨震。

他回来了。

“等他们都回来了就开个会，我去办公室等。”

佟林震惊于杨震的胆量，邹阳还在局里，吴征正在到来的路上，除了从现场扣下的一箱子毒品和一些转账记录六组手里也没有更有力的证据了，一旦他们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很有可能他们其中一个会在24小时或者四十八小时以后被释放……杨震怎么敢来？

再从陈雪酒楼出来以后，杨震就一直观察着和自己一道跑出来的吴征的下落，发现他被丁箭的人给扣了，他知道，现在能监视自己行踪的人已经都折进去了，孟然想找到自己并且再次安排人手，总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事实证明，杨震想错了。孟然早就找了其他人观察杨震的行踪，但他在商场地下车库里偷梁换柱与同事换车这一下确实没有被监视的人发现。

“你……”

在会议室看见杨震的时候，季洁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他活着，并且健康，并且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回来了。”

杨震想上前去给她一个拥抱，没想到季洁躲开了。杨震手抬在半空中，不知是该放下，还是该紧跟一步抱住她。

“杨哥！”丁箭倒是不客气，直接钻进了杨震的怀里，“你可真行，把我们吓坏了。”丁箭从他的怀里出来，狠狠地锤了他两下。

“哪只是吓啊，我姐她……”

“孟儿！”看着孟佳一脸的愤愤不平，季洁赶紧喝止了她。她不想让杨震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以后也不想。

“姐！”

孟佳是气不过的。当初季洁为他几乎哭掉了半条命，还…还怀着孩子。一想到那个孩子孟佳就觉得心疼，一抽一抽地疼。凭什么啊，季洁这段时间经历了这么多，连心疼都不让他心疼一下，孟佳越想越生气。

“哎！孟佳，一会儿咱们要用的ppt你放哪了我怎么找不到了。”估计是怕孟佳一个生气就摆锤杨震了。

“你自己不会找啊！”

“她这是怎么了？”估计是看出了孟佳对自己的不满，杨震贴近丁箭耳边小心翼翼地问着。

丁箭回头看了一眼季洁，发现她正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丁箭心虚地咽了下口水，推开杨震，小声逼逼道：“生理期…都惹不起。”

“咳咳！”郑一民干咳几声示意大家做好准备开会，随即翻开了自己的小本子，“那个…我就说一件事，就是撤销丁箭的停职处理…然后剩下的…杨震先来吧。”

听到停职二字的时候，季洁狠狠地掐了一下坐在自己身边的丁箭，怪不得那时候那么多时间来陪床，还敢不和说实话，骗自己说什么不忙！真是该骂！“等开完会收拾你。”季洁恶狠狠地说道。

“以上就是专案组掌握的线索，大家还有没有补充。”杨震说着，眼神不自觉的瞟向专心记笔记的季洁。

季洁没有抬头，轻声喊了一声“小孟儿”，掖了掖从耳后垂下来的头发。

孟佳起身，向杨震礼貌微笑后，站到了白板前。“本次配合专案组进行的抓捕行动，抓获嫌疑人邹阳、吴征等人，目前可以确定这个吴征就是之前嫌疑人口供中提到的几起特大犯罪案件的策划者之一……”

“等等。”原本一直坐在郑一民身边扶额倾听的杨震，突然起身，右手狠狠地拍在了吴征的照片上，“你怎么能认定到他就到了策划者了？”

季洁缓缓抬起头，看着那人熟悉的自信笑容，颇无奈的笑了笑。

“杨哥…六组饿案子查到吴征就算是到头了，孟然……”

“你怎么知道到头了？！”

杨震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原本按在吴征照片上的手朝着白板狠狠拍了两下。

孟佳愣在原地，看了看面前几近发怒的杨震又看了看一直毫无反应低着头的季洁，手里的那份材料被攥成一团。

“我们是重案组，不是专案组。我们调查的是爆炸案，伤害案……不是你们的贩毒洗钱案。我们现有的线索只能证明吴征与这些案子有关，就连邹阳……”

“季洁……”

“现有证明显示，吴征是本市发生的几起特大伤害案的直接嫌疑人，吴征同孟然有金钱上的联系，并且与孟然的秘书邹阳出现在同一毒品交易现场……”

“我同意并案调查。”杨震打断了喋喋不休的季洁，“季洁，你跟我出来一下。”

季洁看着他，没有答复只是示意王勇继续播放ppt。

“本案的另一关键人物，陈雪。不久前在附属医院产下一名女婴。根据陈雪口供，这名女婴的生父就是孟然，而陈雪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的目的是为自己死去的孩子报仇。她和孟然之间存在相互利用的关系，陈雪利用孟然身边的资源，孟然对陈雪的利用不明。”

“现在陈雪在我们的控制下。”佟林补充道。

“这是我们重案组的一点看法。我想，之前案子的一些信息，郑支队也跟你交代过了。”

“那好。等回头具体行动方案出来了，我再叫郑支队通知你们。”杨震计算着时间，觉得自己的人已经溜了他们够长的时间了，是时候该收队了，“那个，季洁……”

“跟我出来。”杨震的话，被拖着丁箭走出会议室的季洁打断。

“那个……杨震……你先回去……六组这边的事儿，回头我再和你解释。”

“不是！这季洁什么情况？”

“还能有什么情况啊……”孟佳小声嘀咕着，随后就被王勇拽出了会议室。

曾克强见状，端着茶杯缓缓起身，给江汉佟林他们丢了个眼神，也哼着京剧慢悠悠地离开了。

“杨震……有的事，得案子结束了慢慢解释……那什么江哥，咱俩审一波？”佟林拍了拍杨震的肩膀也走了出去。

“老郑……他们都是怎么回事？”

“我一句两句也说不明白，先破案子吧，等案子破了再解决你的事。”郑一民想着季洁之前经历的，又想着杨震和专案组的那个女警，一阵头秃。

季洁把丁箭晾在一边，盯着窗外那个钻进车里消失在眼前的身影。她惊讶那个人竟然没跟上来，竟然没想着跟她解释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诈死，为什么突然回来身边还站着别的女人。哪怕他一定会说都是为了案子着想，她也希望他能追过来跟她说，她想他亲口和她说发生的一切。

“为什么停职？是不是又动手了？”

“是。”丁箭低着头，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字。

“你是不是不长记性！这么多年我、郑一民给你擦了多少次屁股？上次因为范大成的事你差点连警服都脱了，你都忘了？你几岁了，你还能不能被个处分了？还瞒着我不和我说实话！……”季洁吼着，拳头似雨点般打在身上，丁箭知道她是在发泄，于是一动不动的挨着，“是不是因为我？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我那天冲进去，就看着你没有一点生气的被绑在那，我去抱你，你让我救救你，季洁你说你让我救救你。我丁箭没爸没妈，我把你当成我亲姐，我把杨哥老郑当成我亲哥哥，然后有一天，我哥死了，我姐躺在我怀里让我救救她，我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杨霆就在审讯室里死扛，我满脑子都是你跟我说救救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季姐，你要是真死了，我还在乎这身衣服吗？”

季洁站在那听完丁箭的话泪流满面，她觉得自己对面前的这个大男孩太苛刻了，明明是自己一直在纵容他犯错，明明是自己一直护着才让他无法无天的，可刚刚自己却在怪他长不大。

“没有下次了。记着，没有下次了！”

“季姐……如果还有人伤害你我还是会这样的，因为你是我姐。季姐，我丁箭没什么本事，那些个大案都是都是跟着你和我杨哥破的，这么多年你和老郑护着我我都知道，我要是没你们为什么都不是。”

“别说了。我护着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好警察，不是让你犯浑的。要是哪天你真犯了什么大事，我第一个抓你。”季洁把眼泪擦干，捋了下头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原本只是想问丁箭停职的原因，没想到一开口就是失态。

“季姐，你要是难受就……”

“我有什么难受的？干嘛？我还得为你停职的事儿痛哭流涕一场？你也不用给我出头，你就让我少操点心……”

“我说杨哥……”

季洁觉得自己的心跳空了一拍。

“我为他流的眼泪还不多吗？杨震已经死了不是吗？现在活着的是杨雨辰，他有他的生活我也有我的，我有女儿我也有工作，他有他的案子和……他的女朋友。他不是杨震了，他不是了……他搂着那个女孩腰的样子是那么自然。就……你听见他今天和我说话的语气了吗？他之前从来不会那么跟我说话，他甚至没有关心你为什么停职，没有追过来问我为什么不和他谈谈……结束了……都该结束了……”

回到宾馆的杨震也是满心的烦躁，外套随手扔在刚进门的椅子上，松了松腰带就躺到了床上。

季洁对自己还真是…冷淡。这么久不见自己还是“死而复生”她对自己就只有冷淡？

“喂？怎么刚走就给我打电话啊？是开会的时候有什么事没交代清楚吗？”

“我和小菲的事……你……告诉她了？”

郑一民知道杨震嘴里的她说的是季洁，但他还是装傻般的提起了张局：“你们专案组的办案行动，案子结束自己跟张局汇报吧。”

“我说的是季洁。”

“季……季洁啊，这你更得自己去说了。杨震啊……季洁……等案子结束你们好好聊吧……”

杨震挂了电话，点开微信里唯一的对话框，输入“到我房间来”，发送，把手机扔到一边，呆滞地看着天花板。

“杨哥，你找我？”

杨震的房门是虚掩的，这样小菲感到很意外，但转念一想可能是杨震特意为她留的门，她也就没在意。

“后天就是最后一次行动了。你……有没有什么打算，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把你调到法制处……我……”

“杨哥是想补偿我吗？没必要，我虽然是个新警员，但是该懂的道理我都懂，上次如果你不那么做，可能我也没机会活着走出那……”

“如果我说我喜欢你呢？”

杨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愣住了，想起他之前和季洁一起墨迹了那么多年，他才说出那句话，没想到面对这个才认识不过几个月的小姑娘，他竟然这么容易就说出来了。

“那……季警官呢？”

“我和她……回不去了。”

怎么回去呢？他确实想不到他该如何寻求季洁的原谅，或者说，他甚至不忍心去求季洁原谅已经和别的女人发生关系的他。

“季洁……杨霆马上就要移交司法部分了。这是相关文件，你要不要……”江汉把文件袋递给季洁，季洁朝他摇摇头，而后无奈的笑了笑。

“那个……丁箭……”比起了解杨霆的作案理由，她更关心这个案子会不会对丁箭造成影响。

“季洁。”江汉提醒道。季洁点了点头没在继续问下去。

季洁是知道纪律的。

作为专案组组长，所有有关孟然案的材料都要经过杨震的手，有关杨霆的文件当然也不例外。杨震看着纸上写着“季洁”“绑架”“流产”等字样的时候，心头一颤。

这段时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