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桑笈咬着匕首把土重新埋好，又把一具尸体拖到了暗门前，把尸体的指甲插进泥土里䎬了几回。又把其他的尸体都摆放好了，折了一茬枝条扫去了自己印在地上的所有的脚印。

　　从墙边取出一身宫女衣裳。

　　走回到马车边，仔细上下打量了几回，应该无什么痕迹了。

　　进了马车换好了衣裳。

　　又侧坐在马车上，扬起马鞭，驾马驱车向着西门去了。

　　巍峨的西宫门矗立着，朱红色配上铜钉的金黄，像一位亭亭玉立的端庄贵妇。

　　两排侍卫各列开一排。

　　“姑姑出宫作甚？”为首的那个二等侍卫一见着桑笈驾着的马车便迎过来了，又发现桑笈竟是头上都湿透了，又担忧着问，“姑姑的发髻怎么湿成这般？”

　　桑笈勒住马缰，将出宫令牌递过去，“做了错事被姑姑罚得，出宫是要去接人回来。”

　　那侍卫熟络地递了个食盒过去，又轻声道，“二哥给嫂嫂的。”待桑笈接过了，便掀了帘子，察看了一番，马车里摊了床被子，底下鼓鼓的，瞥了接过食盒的桑笈一眼，脸上似乎没什么异样，便大声说道，“无妨，过去吧。”

　　桑笈打开食盒，是两碟熟悉的点心，眸子动了动，脸上的红色晕开了些。

　　“可是不凑巧，二哥是上一班轮值的。二哥还说了，这月十八许亲人探访时，二哥就能来瞧嫂嫂了。”那侍卫笑嘻嘻地，“二哥说，今日的做得急，这糕点许是味道有些许不同。”

　　“不像三日前是生的便好。”桑笈将食盒塞进了马车厢里。

　　那侍卫笑着抬抬手，将桑笈放了过去。

　　眼见着桑笈的马车动了，木轮滚动，一块黑色的不明污渍转上来晃过侍卫眼前。

　　似乎是血迹，侍卫想到了那乌块的可能，心下忍不住一阵惊悸。

　　“宋理，这宫女是你家嫂子?”忽然有个人问着。

　　缓过神来的宋理连忙说道，“这话你们可不能跟别人乱说。”

　　“诶，都是自己人，不会乱说的。”众人迭迭道不是。

　　宋理又看了一眼已经出了宫门的马车，眸子里的波光颤动了许久，宫里的腌臜事多了去了，也不是第一回见了，脸上又带了笑，“是早就定好的，两年后嫂子便能出宫了，出宫了就能和我家二哥成婚。”

　　“哦，你二哥还真愿意等上两年呐。”那人有些惊讶。

　　宋理靠上那人的肩，吹嘘着，“我二哥可是打十三岁起就发了誓要娶嫂嫂了，十二年都等下来了，还怕这两年。”

　　“那还真是痴情呐。不过既然早就定下了，还进什么宫呢。”

　　“不是，我家嫂子本来是皇后娘娘的陪嫁侍女，这十日前皇后娘娘嫁给皇上才进得宫。”宋理无奈地摇摇头。

　　“那这关系可不一般啊，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那人用背顶顶宋理的胸膛，偷笑得。

　　宋理揽过那人的肩，“那是。”

　　桑笈把马头往右转，捏了块糕点放到嘴边，小小咬了一口，淡淡的咸味，还是从前的味道，眼前回想起那双如龙井飘荡的渺渺茶香的眼睛，一如他袖间常年的缱绻茶香。

　　仰头看着越来越远的巍峨宮墙，这宮墙的颜色艳丽得像满树海棠里最中心的那点绝尘红色，不知是有多少人的身躯鲜血才染成这般让人趋之若鹜的绮昳靡丽。

　　“咻——”

　　“咻——”

　　“咻——”

　　百箭齐发，破空射出，嘶鸣出尖细呐喊。

　　“你们倒是快些跑呀，我们这走的跟蜗牛似的可都要追上来了！”女声如墓穴里的催命铃声，每一字里都透着欢快。

　　管妆的嘴角抽了抽，老远就能听见红燕那疯女人的声音。真是比起红芽，真能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不假思索地拉开了旁边的牢房，扑了进去，在墙角坐下，双手抱膝，缩成了一团，只露出一双眼睛偷窥外面的情景。

　　又是一声杜鹃啼血的哀鸣，一只羽箭直插地面，箭尾轻晃。

　　密集的脚步声如骤雨来袭。

　　忽然间对上了一双皓若星辰的眼。

　　茶色的眼瞳，清透的一眼望到底，葱白玉色的脸染上了点点血迹，缤纷的桃花绽放在那倾世眼角，留下道不尽的昳丽。

　　一只羽箭闪烁着冷光划过，那阴冷的箭头泛着的寒光让人忍不住汗毛瑟瑟。

　　锋利的箭刃割开了那人束发的发带，断成两截的发带在空中飞舞。

　　满头青丝散落，几缕发丝粘在了嘴角，万种风情。

　　那帮灰衣人将中间的人保护得密不透风，肩上却还插了半只断箭。

　　忽得，那人的薄唇渐渐抿起，向两边缓缓延伸，又是动人心魄的笑，笑弯了的眼睛含着如矜贵的波斯猫眯起那双眸子时的慵懒。

　　他轻声道了句，“后会无期。”

　　管妆抬了脸，有些奇怪那人话里的意思。

　　秦涣把转过头来看的刘淞意翻到了另一边，立刻拖着人加快了脚步，消失在了管妆眼前。

　　接着是一帮张牙舞爪的红衣女人像龙卷风似的刮了过去，所过之处，遍地狼藉。

　　管妆扶着墙站起来，拉开了已经歪了的牢门，走出了牢房，继续往里走去。心里不禁纳闷起方才那个男人来。

　　方才那人似乎在她脑中从来没有什么印象，刘淞意身边较出众的人只有亓言和程项阳，亓言和程项阳她皆见过，这人在脑中搜索了一遍确实是未见过。那这长得就不像是个炮灰的男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句别有深意的“后会无期”又是何意？

　　“管妆！”

　　管妆回头一看，就看到了满脸戾气、怒气冲冲的罗姑姑，“哒哒哒——”每一步都踏得极重。

　　“罗姑姑，许久未见，可是安好呀？”管妆铺了铺有些褶皱的裙子，将衣领也理了理，端庄地行了一礼。

　　“你方才去哪儿了？”暴怒的声音将管妆的耳朵震得一疼，那凶狠的眼神就像要把管妆放在火上，油炙炭烤。

　　管妆微张了嘴，睁大的眼睛适时露出了恰到好处的迷惘，“妆儿不过就是在这儿东苑里转了一圈，又不会生了翅膀飞走了，罗姑姑做什么这么生气。还请罗姑姑放一万个心，妆儿不会向皇后娘娘告状的，姑姑玩忽职守将妆儿弄丢的事的，妆儿自是会烂在肚子里。”

　　“胡说八道。”罗姑姑听着管妆阴阳怪气的话气得涨红了脸，“你休要在皇后娘娘面前胡言乱语！”

　　“怎么？没有么？”管妆突然向前一步，瞪大双眼俯视罗姑姑，疾言厉色，“罗姑姑方才是在做什么？嗑着瓜子！喝着小酒！完全没有将我放在心上吧，等到人都没了，罗姑姑才想起还有我这么个人吧。”

　　罗姑姑看着顶上的人，吓得呼吸一滞，“你自己溜走，还要怪在我身上！”

　　“罗姑姑哪只眼睛瞧见我溜走了？”

　　“我！”

　　“罗姑姑的脑子真厉害，想什么便是什么，您仗着自己位分大，专门欺负我们这些下等的宫女，什么罪责都推在我们身上，她们不敢说，我偏要说。我要皇后娘娘知道，她手下皆是什么恶毒人。”管妆义愤填膺地就要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

　　管妆突然开始狂奔。

　　转眼就消失在了转角。

　　罗姑姑连忙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