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罗重山

他从臂弯里抬起头，看向身边的人，也是在危急关头将他拖到这里的人———

　　映入眼中的，是露出臂弯的小半张侧脸，粗糙的皮肤布满汗珠，被太阳晒得发红。

　　这张脸让他记忆犹新———这人不是他的朋友，是一个打过交道的保安。就在一个月前，他还因为在校园内无证骑车被对方强制没收了他那辆与教授同款的二手大二八，并操着一级甲等方言版普通话与他进行了长达半个小时的扯皮。

　　但愿这保安没认出自己，他想，倘若这是生命中的最后一秒，就记住这个愿意向自己伸出援手的人的脸吧。

　　分针倒退回到十五分钟之前。

　　西关派出所再次接到报警电话时，罗重山感到无比的恼火。

　　派出所民警———这是他因伤退役后的第一份工作。原本他还担心自己没经过专业院校的培训无法胜任这一岗位，但干了半个月后发现，片警日常工作基本上围绕着巡逻、写报告、调解纠纷、抓偷鸡摸狗、以及配合其他部门执法等与专业搭不上边的琐事，顶天的大案就是扫黄打黑、缉私缉毒，偶尔配合兄弟单位进行联合抓捕。但他对这样的日子很满意，毕竟辖区内平安无事才是他作为派出所民警的奋斗目标。

　　可辖区平静安全的氛围在今天上午彻底被打破了。

　　今天是罗重山去医院复查的日子，两天前他就向所里请了假。可当他一只脚刚迈出家门时，指挥中心来电话命他火速回所里———原因是连续接到报案，但派出所警力不够。据说他的同事们在岗的只有一个人，是个内勤，还是个刚毕业的姑娘。

　　下楼时，罗成山非常纳闷：整个派出所不算辅警一共十来个人，就算全部出警了，八风不动的老所长也应该在办公室切割他最爱的普洱茶饼，怎么连他也不在？

　　但他走上街的那一刻，完全忘记了上一秒的想法。因为，一幕匪夷所思又极具震撼力的画面出现在他的眼前。

　　满大街飞驰的各种车辆，汽车、电动车、自行车，失控似的撞在一起、或冲向路边。

　　有人受伤，有人哭喊，有人愤怒地大叫，猫狗四处乱跑………现场一片混乱。罗重山一边维持着秩序，一边给交警队打电话，对方匆匆回应说他们正在处理一场严重事故，没法及时赶到。罗重山临时担起重任，上前查看距离最近的肇事车辆，却吃惊地发现发动机开着，但驾驶室没人。

　　他又看了十几辆车，一模一样的情形。

　　窗玻璃倒映出罗重山满是汗水的脸。他退后两步，一丝恐惧从心里油然而生。

　　来到办公室，管内勤的年轻姑娘张晶一见他就开始掉眼泪，仿佛受了极度的惊吓。她说，所里闹了鬼，把大家都吞了，她亲眼目睹。

　　罗重山的眉毛抽筋似的抖了两下。他当兵的时候村里有不少人来说媒，碰巧遇见个算命的，非说他命里克妻，导致他在十里八乡威名远扬，如今还是老光棍一条，所以格外反感封建迷信。若不是看她一个姑娘家脸皮薄，早就被他狠狠批评教育了。

　　但他说话时还是不由自主地板起脸：“小张，你说你一个大学生，还是个公务员，信这个？”

　　“罗师傅，我是亲眼看着他们没的！”小张声音颤得愈发厉害，“我早上和他们正说着话，突然人都没了！这……我真的是，不信不行哪……就刚刚，好多电话打来报告人口失踪的案子，情况和所里这些人一模一样。这，这没法解释啊！”

　　“罗师傅，咱所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

　　说着，她急得又要掉眼泪。罗重山只得先安抚好她，再赶往一个又一个报警地点调查，路过师大北门时还顺带铐了两个惯偷带回所里。

　　当他从关押室出来时，看了看手表，距离出家门已经过去近三个小时了。小张刚挂掉一通电话，对他说：“分局打来的，说要重新部署警力，这两天可能会调人手过来。”

　　顿了顿，她叹了口气：“可刚才我听分局里的同学说，现在局里人数不到原来的五分之一，从哪调人啊。”

　　罗成山顾不上说话，只想坐下来喝杯凉白开。第一口刚下肚，小张办公桌上的电话极度不合时宜地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