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坠机

李唐扫了一眼站在队末的赵云凯和王励，哼了一声，心说你们心里那点幺蛾子怎么能瞒过搞行政的眼睛。

　　行政老师话音未落，只听人群里出现一阵骚动，许多人神情复杂地转脸一百八十度，四十五度角遥望天空。有人伸出手指着某个方向，颤声喊：“快看，那是什么？”

　　宋杰最先抬起了头，瞳孔骤然紧缩。

　　紧接着是张延和李唐。

　　越来越多的人纷纷抬头，直愣愣地看着头顶万米高空。

　　空气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瞳孔倒映出一团裹挟着黑烟的焰球。

　　早年烟花行里产过一类烟花，曰凤凰火系列，其中一个系列叫涅槃。点燃后，礼花弹无影无声窜至最高点，下坠时，周身火光才随着气流摩擦越发浓烈，先是零星的火花，逐渐流光四射，将坠地时则如火莲盛放，如同凤凰浴火涅槃。

　　而此刻高空之上，银色巨鸢现身火云之中，如一朵地狱中怒放的火莲，一只折翼坠落的浴火凤凰，直直朝地面上的青年们扑去。

　　“散开！快跑！”不知哪里传出一声破音的高喝，众人如同陷入火海的蚁群，忙不迭地抱头四散逃窜，却不知该哪里才是安全之地———他们参加过地震演习，参加过火灾演习，却根本不知道发生空难该如何应对———当年汶川地震带来的恐惧莫过于此。

张延直勾勾地盯着天空。没有动，也动不了。

　　周身热浪奔涌，他却四肢发冷，窒息感穿透整个身体。

　　眼前四散溃逃的人影在晃动，有人在哭喊，似乎还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那些声音仿佛从幽深的水底传来，亦真亦幻，如同潜水时水流在耳边轰鸣。

　　忽然，手臂上传来一股力量将他拖拽着，往距离最近的第二餐厅奔去。餐厅西侧有扇门正对着大学生活动中心，不少人慌不择路地冲进去，抱着侥幸心理向这八米高的二层平房寻求庇护。他像提线木偶一般踉踉跄跄地被拽着跟随大部队进门，接着被人按着头塞到一张餐桌下。

　　眼前光线突然暗下来，一个声音在耳边大吼：“抱住头和脖子！”

　　张延打了一个激灵，仿佛濒临死亡者突然回光返照，将头颈深深埋于两臂间。尽管他并没有从这个姿势里获得任何慰藉。

　　像是沙暴中跪伏着、将头埋在胸前的骆驼，不是期待生还，而是等待死亡。

　　张延见过零一年美国911事件的图片———爆炸后的浓烟瀑布般向天空与大地喷薄，焦黑的尸体被埋在废墟中。很多尸体的姿势与他现在的一样，双臂护头，被落下的钢筋穿透胸骨，或被墙体压断了四肢……

　　他们脸上依稀可见茫然的表情，像是痛苦，像是难以置信。

　　世界上绝大多数正值青春的人，过着平凡而按部就班的生活，疾病、失业与失恋是他们经历过的最痛苦的事情，死亡于他们而言太遥远。他们从没想过身边有人会突然死去，更不相信死亡有一天会毫无征兆地降临在自己头上。譬如张延，就算身边那么多人集体消失，也在潜意识中拒绝将他们与“死亡”一词联系在一起。

　　但是，当巨大的轰鸣声与爆炸声接踵而来，地面剧烈震颤、气浪仿佛穿透人的五脏六腑时，一瞬间贴近死亡的巨大压迫感彻底粉碎了他心中一切对生命的侥幸与希望。

　　恐惧到了极致时，反而平静。

　　据说人临死时会回想自己的过去，而张延的大脑却一片空白。这一刻，不知为何，他做出了一个令他自己也意想不到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