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秃驴

“占线？”李唐脸色一沉，众人目光随之黯淡下来。

　　“看样子很多人都在报警，也不知道警察能不能破案。”陈曦喃喃说道，“其实我个人认为，市公安局已经自身难保。”

　　“像这种级别的案子应该已经惊动国安局了。如果真到了这一步，”张延抬眼看着陈曦，“我们只能一切靠自己。”

　　“我们还要报警吗？”另一个物院男生问。

　　“报。如果能打通的话，一定得告诉他们学校里的情况。就算没什么帮助，公安局知道总比不知道强。”

　　“啧，如果上不了课，就能放假了吧。”那个男生两眼放出熠熠的光，看上去十分兴奋。

　　“你家里还有人吗？”张延问。

　　“有的，我爸妈都在家呢。”男生眼中闪着灼灼亮光，落在旁人眼中就显得格外刺眼了。

　　周围不少人听后，心中发酸，眼神黯然，尤其是于文婷，眼眶一红，又要落下泪来。

　　“真羡慕你啊！”陈曦轻轻叹道。似乎察觉到大家情绪低落，他话锋一转：“但是，现在外面环境非常混乱，而且交通工具基本上已经停用了。”

　　他亮出手机购票软件，往后的几天一律是暂无车次和航班的状态。“其实，你回家不如呆在学校里面，和大家呆在一起相对安全一些。”

　　张延点点头表示赞同，看到想回家的男生似乎还有些犹豫，便说：“这样吧，咱们先进学校和其余同学们汇合，看看接下来的情况再说。万一这些人突然又回来了呢？”

　　几个人对视一眼，纷纷表示赞同，立刻动身下楼。

　　走出公寓，一股温暖干爽的阳光的味道扑面而来。楼前空地安置的铁杠上，被子、床单和各类衣物晒着日光浴，在初夏的风中微微摆动，等待着主人们带自己回家。

　　公寓大门面对着的是一条东西走向的繁华街道，平日里行人车辆往来不绝，两边商铺林立，书店、眼镜店、饮品店、小吃店、手机维修店……一应俱全，方便了上下课的学生们。

　　而今天的街道，如同一幕凌乱的哑剧，安静得不同寻常。走在最前面的张延自然而然作为先锋为大家开路，不时停下脚步，从马路上横七竖八无人驾驶的车辆中挤过去，小心跨过倒在地上的自行车与电动车。

　　他不经意抬眼，看到很多家店铺大敞着门，室内亮着灯，而柜台后却空荡荡的。一家手机维修店铺门口则停着警车，一名中年民警正将两个皮肤黝黑、骂骂咧咧的青年塞进车里，后面跟着拿着手机战战兢兢的老板娘。

　　其中一个寸头青年从车窗里伸出头，指着老板娘轻蔑一笑：“………好你个娘们，报警？你完了！”被警官大叔一巴掌拍回去：“给我老实点儿！”

　　看两个青年的神色动作，似乎是偷儿，还是惯偷。

　　同样在观察四周的人是陈曦和李唐，而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两个人的观察点不一样。李唐只在路过时瞄一眼店里有没有人，似乎寻思着万一情况不妙能否有机会进去顺点儿东西；而陈曦注视着警车，镜片后的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警车刚要离开，众人只听“啊”的一声尖叫，随即一个尖细女声从不知哪家店里响起：“死开！别抢我东西！”

　　“特么这你的？写你名儿了么？”一个男声愤怒回击，周围亦有声音附和：“就是，你看你拿了这么多都不知道给别的人留点儿！”

　　“拿的多点儿怎么了？我有老娘有孩子养活，我拿这点儿米面喂三张嘴！我这能撑几天？！你们几个学生，还上学呢，上的什么屁呀，”

　　“昂，我是学生，那我就得让着你这个老娘们儿？”紧接着一声闷哼，只见一抱着一堆食物的妇女踉跄着跌出门来，怀里的东西掉了一地。她慌忙弯腰去捡，口中骂骂咧咧个不停，有些方言词儿连张延李唐都听不懂。

　　那个想回家的物院男生立刻想上去帮忙，却被妇女狠狠地推开，大骂：“滚！你敢动它试试？我跟你拼了！”

　　吓得那男生悻悻退了回去。

　　“没事儿郑旭，不用管她。”陈曦沉声说道，随即看向警车。透过车窗，他看见那名警察抓着后脑勺冲车内对讲机说些什么，表情有些烦躁。接着，警察摇下车窗冲妇女喊了一嗓子当地方言，随即扭动着车身费劲挤出混乱的车道。

　　郑旭有些怔忡：“这就……走了？”

　　陈曦眸光一暗。

　　连公安机关都失去执法效力了吗？

　　一行人即将到达学校北门时，发现门口停车区停放的电动车自行车横七竖八倒在路上，电瓶一律被抽走，只剩下一具一具空壳，许多辆车被肢解得七零八落，零部件散在地上。

　　不必说，所有值钱的部分都被拿走了。

　　所有人露出惊呆了的表情。

　　从前的北门，白天或晚上有实习交警站岗，电车扔在停车区好几天不管都没问题。

　　“卧槽，这才过了多长时间就下手了！不怕被保安大叔逮着啊……”

　　李唐目瞪口呆地踢了踢这些机车残骸——它们基本都堵在北门门口，叫走路的人难以下脚。

　　张延脑子里顿时想到了陈曦说的流窜盗窃团伙。

　　“你给我找个保安来看看？”于文婷冷冷看着他，“这会儿学校就算有保安，也是势单力薄，连工资都发不上了，你还能指望他们站出来吗？”

　　“既然保安不在，我们把门口的这些清理一下吧，等会儿应该还会有同学过来。”

　　陈曦说着，便撸起袖子向挡路的一堆废铁走去，其余男生见状也纷纷跟上去帮忙。周宏林和另一个体院的男生一言不发地将最重的活儿揽下来，将地上的电动车与自行车搬到路边。

　　干活儿的时候张延多看了陈曦两眼，发现他人看上去瘦，劲儿倒不小，和两位体科院的男生承担起将自行车和电动车都挪到路边的任务。

　　李唐看了一眼陈曦，冲张延挤了挤眼睛：“物院宣传部部长，服不服？”

　　张延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虽说对物院学生组织不甚了解，但对数学院宣传部是了解的。在许多人印象中，宣传部最经常干的事儿就是画黑板报和手绘展板，周末经常能看到大厅里几个围着空白展板手执狼毫挥洒汗水与色彩的才子才女。

　　想想陈曦也是执笔泼墨的其中之一，张延不禁一笑，心说挺有意思。

　　一行人终于扫清障碍，穿过北门，沿着古木参天的林荫道往各自目的地走去，三三两两分散开来。

　　张延的目的地是北门往南最近的教学楼——综合教学楼，宋杰还在那里等他。于文婷打算先跟着他去看看情况，而李唐没有熟人留在这世上，把这二位当作自家哥哥姐姐，他们去哪自己就跟去哪。

　　“嘿，我真搞不明白，这卖东西的都不见了，偷了电瓶车往哪儿卖呢？”李唐抓了抓后脑勺。

　　“电瓶可以拆解出很多有用的部件，像极板、外壳。现在车辆零件生产线断了，可能过不了几天，会有很多企业需要收集它们。”于文婷在一旁低声说，“每一次灾难来临，总会导致一些产业衰落，另一些产业崛起。”

　　“我勒个去，这话有水平啊。姐你是学什么的？”李唐抬头看向她，星星眼一眨一眨。

　　“我历史学院的。”于文婷答道。

　　“你是学历史的？我还以为你也是数学院的。”张延有点惊讶，“你和华仔怎么认识的？”

　　“嗯？他没跟你们说吗？”于文婷有些意外，张延哼了一声：“说了，说是你先偷偷在上自习的时候给他买饮料，他觉得不好意思又请你吃了顿饭，一来二去就好上了……”

　　周宏林耳朵动了动，目光不经意间从他们三人身上扫过，张延和于文婷只当没看见。

　　“哦，这样啊。”于文婷嗤笑一声，“剧情线不错，不过还得加一个前提条件。”

　　“哦？”

　　“我们是老乡，大学之前就认识，聊的还不错。”

　　李唐嘿嘿一笑：“我就说嘛，一见钟情的事情怎么可能随便发生在矜持优秀的师大姑娘的身上呢？”

　　正说着，三人顺着石子路穿过一片樱花林，来到综合楼的后门。这时，张延的手机震动起来，只见他看了一眼屏幕，没有接，直冲着门内一楼大厅里骚动不安的人群挥了挥手：“儿砸！”

　　刷地一下，无数热切而激动的目光纷纷落在张延脸上。

　　张延：“………”

　　李唐：“………”

　　于文婷：“………”你真不是故意的？

而张延呼唤的对象，宋杰，正贴在镜子前一边打电话一边搔首弄姿。　　

拨号被挂，宋杰终于后知后觉地回了头，正巧看到自己殷殷期盼的舍友同志，如同贫苦老百姓见到红军一般飞扑过去，狠狠抱住对方：

　　“秃驴你可算来了！我还以为……”

　　宋杰没说下去。

　　再说下去，也许就是另一番滋味儿了。

　　真是，太好了。他压下眼底的湿意，心想。

　　李唐听了一愣，随即哄笑道：“秃……驴？师哥你外号可真别致。”

　　张延斜了他一眼：“说明咱清心寡欲行不行？”

　　宋杰心情大好，开始放飞自我：“对，清心寡欲，正儿八经带发出家。大学四年和女生网上聊天从来没持续过三天，列表仅有的两个小火苗都是和男的擦出来的哈哈哈……”

　　于文婷：“………”

　　张延一把捏住宋杰的后颈，冷冷一笑：“儿砸，信不信我这就把你群标签改成’张延是我爷爷’？”

　　宋杰正要开怼，发现大厅里的人已经走了一半。

　　“哎，你们干嘛去都？”

　　李唐嚷嚷着拉住一个男生，那个男生面色苍白地看了他一眼：“教务群里有消息，你自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