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唐嗯了一声,突然面色一白,立刻掏出手机,手指微微发着颤拨下几个数字键。
电话那头响起来一个礼貌温和的女声。
“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请稍候再拨。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not in the service area……”
这边张延的听筒里也是一样的声音。
两人呆了半晌,又不死心地拨出自己父母的手机号,结果仍是一样。
张延缓缓放下手机,像突然没了筋骨一样软在凳子上。
他的父母平时工作相对紧张,手机从不离身,且二十四小时开机,除非没电,否则一定能打通。
他想,一定是手机没电了。
可是……李唐呢,他为什么也打不通电话?
“难道是学校附近的基站出了问题?”李唐脸色苍白。
“也可能是全国各地的基站都出了问题。”张延沉默了好一阵子,回应道,“你用的什么卡?联通还是移动?”
“移动,学校发的。”
“我也是。”张延说,“看样子,移动公司貌似出了问题。”
无论是谁,都不愿意相信那个最坏的结果。
“可是……”终于,李唐忍不住开口,“为什么网络还是好好的?”
“……你确定?”
张延再次刷了一下朋友圈,最新的朋友动态是早上九点三十,也就是他刚出门的那一瞬间发布的。
那条动态是他的高中室友、也是现今最铁的兄弟华晨发的。那是一张极其惨烈的车祸现场的图片,配文是:“练科三居然遇上平生最惊险刺激的一幕———前六车追尾,后三车撞树,独我一车无恙。老司机上路,科三必过!”
张延当即给华晨发了条语音:“你没事儿吧。”
语音成功发送。随后,一丝寒意爬上他的脊梁。
李唐说的没错,基站极有可能是没问题的。
那么出问题的,难道……是人?
翻了翻通讯录,再也没有勇气拨出任何一个电话。他害怕万一这件事真的像自己所猜测的那样,也害怕得知有更多的人消失在自己身边。
“我要回家。”
张延飞快地点开12306,却发现屏幕上的列车班次一个接一个停运了。
李唐盯着他的手机界面,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走,去楼上看看。”张延果断站起身,拉着李唐冲向宿舍门外的楼梯口。二人飞奔上了楼梯,首先来到三楼,一间一间地推门。这一层是数学院大三同胞的地盘,似乎为了印证学院高得吓人的考研率,大多数人早出晚归,过着自习室、宿舍、食堂三点一线的生活。这个时间段,绝大多数房间门从外面上了锁,偶尔遇上没有锁门的房间,里面也是空无一人。
李唐踮起脚,透过一扇门上的方形窗向里看了一眼:“这里也没人……对了师哥,听说数学院大佬们从大一到大三每天都上自习?”
“差不多吧。”张延在前面走着,呼吸有些急促,“课上学的内容第一遍比较难理解,课下如果再不看,就很容易挂科。”
“哦买噶,学霸!”李唐再一次竖起大拇指。
正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李唐头皮一炸,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头顶,手脚冰冷。
“哇啊啊啊!———”
楼道里响起惨绝人寰的叫声,张延立刻从走廊尽头的屋子里冲出来,看见眼前的情景,眼珠瞪到极限,脸色赤橙黄绿交替变化一番,一派姹紫嫣红———
“于,文,婷?!你怎么在这儿!”
张延眨眨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顿时不知该做何表情。
谁能告诉他,为何数学院男生宿舍也会有金屋藏娇的典型?且藏的这个娇,还是和他同屋共住了三年的室友的女朋友……
华仔,华德刘同志,非常遗憾,堡垒已被敌人攻陷,您将一直头顶碧绿的天空驰骋。
李唐听到这个名字,僵硬地扭过脸,看到在自己身后确实站着一个戴着无框眼镜气质优雅的御姐,瞬间扶着墙大口喘息起来。
“哎呦我的姐,你可吓死我了。你怎么在……哦,没事儿。”李唐露出一个很懂的笑,“放心,我理解,不会说出去的。”
“你是哪个院的?脑子里想的都是些啥玩意儿……”于文婷撇了他一眼,看向张延:“我和刘江华本来约好今天去逛街的,他上完课就来我们宿舍楼等我。但刚才我给他打电话,居然不在服务区。”
于文婷指了指楼下,说:“刚才你们宿管大爷不知道是咋的,急匆匆地骑着电动三轮跑了,让我赶紧上楼看看,说是要出大事儿了。我这不就上来了嘛。”
“张延,刘江华人呢?没回宿舍吗?”
张延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们现在的确面临着非常严峻且匪夷所思的问题——
公元两千二十年五月十八号上午,许多人毫无征兆的,集体消失在这个世界。
如果现在全校都出现了这种状况,那么这座城市、甚至整个国家、整个世界,现在怎么样了呢?
“你们快看教务群!”李唐把手机举到两人面前,声音有些发颤:“课上不了了,教务处老师也联系不上,群里已经炸了!”
张延凑过去一看,只见群里对话框像潮水一样一浪盖着一浪向上翻涌,一眨眼就是99+。有人追问上课情况,有人咨询选课问题,有人嚷着换课,还有人不停地追问有关期末考试的事宜——那哥们儿是大四学生,因为学分没修够无法毕业,本来赶着最后一个学期补救,谁知老教授突然消失,期末考试都成了问题。
“刘江华他……”于文婷怔了半晌,眼底慢慢涌上了恐惧和悲伤。张延盯着地面沉默许久,摇头:“不知道。但是……得做最坏的打算了。”
于文婷呆了片刻,眼眶渐渐变红。她想起什么似的,从衣服口袋掏出手机,颤抖的手指点了好几下才翻开通讯录,找到一个号码拨出去——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手机滑落在地,女孩捂住嘴靠着墙蹲下来,眼底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
屏幕上显示的两个字是“奶奶”。
低低的抽泣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李唐贴在对面的墙上,垂着头一言不发;张延心里堵的难受,也默默地靠着墙根坐下来。
他感到浑身疲惫,没有力气再去安慰别人。在潜意识里,他终于认清了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
自己和她一样,都失去了亲人。
却分不清是死别,还是生离。
对每个人来说,亲人和爱人突然从身边消失,如同被宣告了死亡,一下子要接受这个事实,对任何人来说都非常困难。
但杳无音信却比死亡更折磨留在世上的人。它可以带给所有人一种仍能归来的希望,尽管这希望会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变质为绝望。但这段变质的时间,比接受死亡的时间更漫长,更让人难以承受。
李唐抹了一把眼睛,哑着嗓子说:“我先去楼上看看,应该还有人。”
说罢,迈着沉重的步伐上了楼梯。
张延叫住他:“不用。”接着,气沉丹田,放开嗓子,似要将心中一切郁结尽数发泄:
“楼里边还有活人吗?!都来三楼!三楼!”
十分钟过后,楼梯处又出现了五个男同胞,各自报上学院姓名,其中三个来自物理工程学院,两个来自体育科学学院。
互相认识后,一个来自物理系的、名叫陈曦的男生扶了扶眼镜,沉声分析了现在的情况:
“目前为止,集体消失、世界末日、预言这类关键字微博热搜上已经冲过两次顶,但很快被撤下来了。应该是国家有意控制舆论,防止造成社会恐慌。新闻报道中已经有专家在辟谣,并且让大家呆在原地不要随意外出。但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集体消失并不只出现在咱们这里,它是个覆盖全国范围的事件。”
“……我在贴吧里看到了很多照片,现在各地交通瘫痪,秩序无法维持,社会治安也无法保证。据说监狱里已经有犯人越狱,还有境外毒贩团伙趁机流窜内地,不少盗窃团伙……”
“停,停一下。”李唐打断了这个书卷气十足的仁兄饱含“先天下之忧而忧”情怀的发言,蹙眉说,“这些问题虽然严重,但暂时不属于我们能掌控的范围。我们目前最要紧的问题是不是得找找看这些消失的人去了哪里?然后为接下来的生活好好打算?”
“你们有人报过警吗?”
一个名叫周宏林的体院男生发问,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没报警,还想自己找线索?”周宏林略带嘲讽地笑了。
于文婷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目光似乎总有意无意略过自己,下意识往一旁退了退。
张延注意到这些异样,不露痕迹地挡在她身前,接话道:“这不,还没来得及呢。”
“那现在报警呗。”周宏林眯起眼睛,把手伸向张延后面的于文婷,“美女,手机借用一下呗?”
于文婷沉默了两秒,看了看张延,张延冲周宏林挑眉笑道:“你手机呢哥们儿?”
“放宿舍里了,没来得及拿。”周宏林耸肩。
李唐见事不对,大剌剌地举起手机开了免提:“我打我打,大家一起听。”
电话那头清晰地响起悦耳的电子女声:“您好,这里是J市公安局Q县分局………”
众人屏住呼吸,将注意力集中到那小小的屏幕上。
于文婷松了一口气,就算她再迟钝,也能感觉到那人方才举动并不是普通的搭讪。
她心里哀叹,自己贸然出现在男生宿舍楼,大概被人当成那种随便的女生了。
张延却并不这么想。他一直在仔细观察周宏林的眼神,大概能猜出这个周宏林心里头那点上不得台面的事儿。如今在开放的社会风气之下,处于合法年龄段的男人对待男女之事早就过了青涩懵懂的憧憬期,进入了跃跃欲试的体验期,这是高校的普遍现象,他们宿舍几个人夜谈会时也常聊这些话题,更深一层的也探讨过。
但是,他从没有想过有人会真正付诸实施。
此刻,张延忽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如果维持社会秩序的机构,诸如警局、派出所、交管局、法院之类几乎瘫痪,那么维持校园秩序的保安,主持学生工作的辅导员和学院领导们,是不是已经失去了对校园人员的约束力?
在这种无约束的情况下,将会发生什么?
外有来自社会的不安定因素威胁,内有学生与职工个体之间甚至不同团体之间的矛盾冲突。
这时的学校,还是一片安静祥和、仅被书香与理想包裹的净土吗?
张延不敢再想下去。他希望这是自己杞人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