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和别人一起睡觉是什么感觉？元始被东华缠着，僵硬地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他看着酣睡的东华，小心地动了动，想要抽出被他压住的手臂，东华好像感受到了他的动作，不满地呓语一声，变换了一下姿势，脑袋还在元始胸口拱了拱，这下倒好，元始更动不得来了。

　　看着紧紧抱着自己不放的熊孩子，元始心累。作为一个不需要睡眠的存在，他活了这么久，上一次跟别人一起睡觉还是幼时他们兄弟仨并排躺在一起。说真的，那时候他觉得挺正常的，但现在他觉得一点都不正常，东华的睡相实在太难看了！元始干脆不去看他，轻轻阖上双目，闭目养神。

　　东华睡得很沉，凤眸紧闭，墨染的睫毛在他干净柔和的脸上显得尤其醒目，眉宇间常带的浅浅愁绪也随着休憩而卸下，身体舒展，毫无防备的模样，已然是沉浸梦中，难得惬意。

　　他翻转一下身体，松开了环抱缠绕着元始的手脚，元始身上的束缚没了，他睁开眼，心下一松，想要起来，可是东华不愿他如意，就在元始慢慢要起来的时候，他一下子又缠了过去，一双手下意识缠到了元始的脖子上，俩人的脸近在咫尺，呼吸清晰可闻，元始一时愣住，不知作何反应，怔怔定在那里，任由东华动作，直到——

　　他感受到唇角触及的柔软。元始猛然回神，触电一般把头像后移去，因为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动作，他还格外小心地看了一眼东华，确认他依旧在熟睡，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他僵硬着不敢再动，任由东华的双手禁锢着他，幸好不再像刚刚一样尴尬，至少两人的脸庞拉开了小小的距离。空气中暧昧不明的气息顿时消散了不少。

　　元始惊觉自己出现了太多的反常。这厢清醒过来，心蓦地一沉，深沉的眸子紧紧注视着近在方寸之间的睡颜，年轻的脸庞俊美、温润，眉宇之间又带着不服输的刚毅。他醉了，睡着了，根本无法察觉有人正在咫尺之间一点一点地打量他的容颜、神态，像在描绘一幅画一样，灼灼的目光专注、认真，在他脸上流连再三，精雕细琢每一处轮廓，每一个特征，唯恐记不住那张脸上生动的一颦一簇。如此认真的眼神，竟然闪现出一丝柔和的味道。那一瞬间，元始觉得自己心软了一下。但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时，他突然想要立刻推开这个紧紧抱着他的人。只是理智告诉他，不行。如果真的那样做了，面临的绝对是更尴尬的境地。他轻轻叹了一声，一点点移开驻留在东华脸上的视线，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停顿了一会，最终还是抬手，蜻蜓点水一般拂过年轻的脸颊，指尖与面部的皮肤相触，又马上飞快地离开，最终停留在披散的青丝上，轻轻撩起一缕墨发，玩味似的用指尖缠绕几圈，看了一会，又轻轻放下、抚平，一如什么都没有做过。

　　元始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理智，这让他无论面对怎样糟糕的情况都能保持冷静。即便手上动作不停，似乎亲密无比，他心中依旧在思量着，到底怎样摆脱现在的情况。这说起来十分冷酷无情，事实上也十分冷酷无情。想想前一刻，他还恍若情人的安抚一般与你进行亲密接触，下一刻马上能收起所有的情绪，脸上不动声色，心中不起波澜。这还不够冷酷吗？理智的冷酷，冷酷的理智。可问题是元始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刚才的动作到底代表了什么，自己又是处于什么心情做出了这样的动作。

　　只那如微风拂柳般轻柔的柔软悸动依旧留在了心中。

　　元始具有超越了聪明的智慧。这是他的师尊鸿钧都承认的。在很多事上，他并不像通天一样单纯。他懂很多东西，包括情爱。听过、看过、经历过，也思考过。依照常理，既然他懂得这么多，应该很容易看破情爱。但正是因为他懂得太多，所以想的也更多、更复杂，比别人更是多了许多疑问与顾虑。他在怀疑，东华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为何是对他？为何独独对他？这本是不应该。他不只一次这么想着，本是不应该的呀……越是想着，无形的负罪感就像枷锁一般勒得越来越紧，既是是他，也像平常人一样，茫然无措，不知何为。

　　这一刻，他突然顿悟了，在这一方面混沌的思维从未有过的清晰，所有的脉络一下子出现在脑海中，一一分开、理顺，最后平静地汇成一个个结果。元始有些痛苦地闭上了双目，让顷刻间所有的感悟划过心田，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所有复杂的记忆与情感交汇着、冲刷着、沸腾着。原来……却是如此么……

　　所有的想法一一交杂起来，重叠、糅合，又各自分开。元始再度睁开双眼，他的目光深沉几不见底，可怕的理智是与生俱来的，在他还来不及感慨的时候就涌现了出来。他面目表情地注视着东华，眸色深如寒渊，几度变化之后，终于归于平静。还是那张年轻的俊脸，他却没了欣赏的心思。

　　原来，早就没了所谓的父子之情。有的，不过是隐晦而又阴鸷的占有欲。想到这里，元始面色突然变得惨白，他自嘲一笑，自己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啊！不配当你的父亲，也不配当你的长辈。小东华啊，我不值得你喜欢。你应该拥有更好的。

　　但就像养了几千年的小鸟一样，哪怕想要放飞，总归还是舍不得的。更别提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全心全意宠爱着，尽心尽力培养着，为他遮风挡雨，给他快乐安宁。

　　元始觉得，通天说得很对，他确实是无耻。

　　所有的规矩礼仪、庄严仪态，不过是掩盖自己肮脏的内心和不安的躁动。

　　以父之名，却悄悄动了感情。

　　无他，逃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