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歌瘫坐在地上，疼的她整张脸都扭曲了，她看着眼前的冷倾城，人不人鬼不鬼，活像一副骷髅，她上前一把拽住冷倾城的头发，眼底划过一抹讥讽：“怎么？死到临头还要和我作对吗？”
冷倾城不语，她满是血的脸没有一丝丝表情，她举起那带有匕首的断臂又朝着沐云歌刺去。差一点，只差一点，沐云歌连滚带爬起身，原本一张明艳动人的脸此时因为惊吓而失去颜色。
沐云歌不知，是什么让身在鬼门关的冷倾城还要去博生死，哪有生？她冷倾城只有死路一条，想着沐云歌又昂起她高贵的头颅冷眼看着地上苟延残喘的冷倾城，是啊，狗都要比冷倾城好，至少四肢健全，至少看得见颜色。
可是冷倾城只有残缺的四肢，和一片黑色的世界，可总是这样，她也不想放过沐云歌，只见她拼尽全力抬臂刺向沐云歌。
沐云歌被冷倾城这招吓得花容失色：“救命，救命。”她跌跌撞撞向前爬去，纵使冷倾城看不见。但是听觉一流，身手敏捷，纵使冷倾城手脚双残，双目被挖，她也凭借着意念在沐云歌身上刺了好几个洞，红色华府下白嫩的皮肤此时已盛开着红色的花朵，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闻着这新鲜的血腥味，冷倾城竟有一时的快感，她嘴角扯出的苦涩的笑，好巧不巧的落入门口进来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铁青着脸色，抬脚将冷倾城踢到废墟墙上，不知是男子用劲太猛，还是她抵抗不住，只一脚，她便喷出一口鲜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她喉咙蔓延而来，她分明听见了自己后背脊梁骨断裂的声音。
那男子转身将地上狼狈不堪花容失色的沐云歌扶起，唇齿相离，声音极淡说：“看来这绣方你是不准备给了，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冷倾城了解这个男的，他向来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但是此刻的冷倾城已经心如死灰般沉寂了，她看不见眼前的男人，但是她能想得到，这个男人一定用既温柔的眉眼看着沐云歌，想必此刻沐云歌身上的伤让他心痛到不能自己了吧。
他是极好的，只是他的温柔从来都不曾给过她吧，冷倾城自嘲的笑了一笑，是啊，洞房花烛夜他不在身边，她自己挑喜帕，她自己喝合卺酒，她自己脱喜服，可能他在她身边鸾凤颠倒，情深意绵吧。
冷倾城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是啊，他为了沐云歌辜负了她，而她呢何尝不是为了他辜负了自己的爹爹兄长？
冷倾城觉得自己的心抽痛，她仿佛不能呼吸了，她压抑着自己，可下一秒，他脚上穿的木屐就踩上了她的肩头，疼吗？疼。想哭吗？她没有眼睛，连流泪的资格都没有。
只是心钻心的疼，疼到她连呼吸都需要喘气。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倘若你说出来，我还会将你好生安葬，连着你的父兄安葬在一起。”冰冷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安葬？她这副躯壳还用来安葬干嘛？她现在的样子，只怕是连鹰鸟猛兽都嫌弃。和父兄安葬在一起，她的父亲在雪山之巅活活冻死，连尸首都运不回来，她的兄长被五马分尸，连个全尸都没有，要如何安葬？
如果说她冷倾城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误将仇人当亲人，误将亲人当路人。
她血肉模糊的脸连生气都表现不出来，只当是面无表情的怪物吧。
他又对着她拦腰一脚，这一次她整个人都砸在石头上，坚硬又冰冷的石头。
她吐了口血，连声呻吟都没有，她只是用嘴呼气，大口大口呼气，这就是她交出一切的男人，这就是她自己给自己挑的男人。
桑秦，你配吗？
冷倾城，你瞎吗？
她为了他，父亲葬身雪山，连个尸首都没有。
她为了他，兄长被五马分尸，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她为了他，交出自己的心，交出自己的命。
她为了他，日夜刺绣，一双眼生生熬废了。
她为了他，断臂，断脚，被挖眼。
她为了他，家破人亡，一无所有。
“咳。”她连流泪的资格都没有，嗓子里的血丝又蔓延开来，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只成了苦涩与无奈。
她心死了，是真的死了，再也不会活了。
“咯咯。”又是用力一脚，踩的她骨头都断裂了，这痛不亚于她被断臂的痛，她听着她腰间的骨头碎了，她不能哭，也不能喊疼，更不能认输，她蜷缩着身体，她想用断臂抱紧残腿，可这本身就是奢望啊，一脚又一脚，踢碎的是她的骨头，还有这颗再也疼不起来的心。
那个人能忍受这种断骨锥心的痛？那个人能忍受这种麻木不仁的痛？从里到外，没有一处皮囊是好的，从上到下，没有一点肌肤是能看的。何况，她是一个女人，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族千金。
她佝偻着身子，她动弹不得，她想换个舒服点的姿势，却是头上也挨了重重一脚，她脑子“嗡”的一声，好像耳内又什么东西破碎，只是脸下还有温热的液体流出。
她喉咙慢慢滑动，似在说话，似在吞咽，她应该是把自己的血咽进肚子里了，吐太费力气了，她已经没有力气了，惨白的脸色和她鲜红的嘴唇一点都不匹配，她晃了晃身子，全身撕裂的疼痛来袭，她来不及倒吸一口气，因为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做任何事情，她只想安静等着死神来临。
如果死神来的快一些，她就少遭一秒的罪，她祈祷着，祈祷着。
脖颈里竟有微凉的轻盈落下，是下雪了吧？她想着，一定是下雪了，她嘴角的那抹艳红此刻有点凝固，脸上斑驳的血渍早就糊了全脸，眼睛只剩下两个黑洞，幽深幽深，如果幸运些，她在死之前还能经过一场雪，将她脸上的血渍给带走。
曾经几何，她也爱干净，干干净净，不染一点尘埃。
她努努嘴唇，她好像看见了母亲，母亲来接她回家了。
那是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她温柔大方，又多才多艺，她贤良淑德，又待人亲和。
她软声细语，却也会厉声教导，她会夜晚替她讲故事摇团扇，也会打她手心打她屁股。
娘是极好的娘。
娘说:娘的小冰凝啊，娘希望这一生有人会知你冷暖，纳你风霜，会晓你心思，会为你挡风遮雨，娘希望这一生你都不知道何为苦，何为痛。
只可惜无人知她冷暖，也无人管她冷暖，无人替她挡风遮雨，也无人纳她一身风霜。
她就这样躺着，像具没有知觉的死尸一样，可她偶尔也会晃动脑袋，抽搐又抽搐，偶尔脖颈处传来柔柔的冷意，随机会化成水吸收进她的身体里。
这是真的下雪了吧，她露出一抹苦涩又解脱的笑容，她慢慢抬起断臂，她想再感受一次雪的温柔，她对这世间太多留恋，最后也只能用一声叹息结束。
这是世间最美的送别，真好。
她轻轻挪动下身体，嗯，全身骨头都已被敲碎，只要稍稍动弹全身就会撕扯般疼痛，可是马上就结束不是，再熬一熬，熬到没有知觉就好了。
突然传来的一股檀香味，悠远而宁静。
“真是个可怜的人，都死成这样了。”听声音也就十六七八的样子吧。
“莫要扰了她。”又一男子轻声说。
那檀香味慢慢靠近，然后在她身上盖上一袭衣袍：“来世莫再如此可怜了。”
脚步渐渐远去，冷倾城身上的衣袍为她遮住了风雪，为她在人间最后的时间带来了温暖，衣袍上依旧是淡淡的檀香味，冷倾城贪恋这种味道，因为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至少还活着。
她蠕动着嘴唇仿佛倾尽了所有力气说了一句：“谢谢。”
最终她仿佛做了一个梦，一个长长的梦：
“父亲，你看这件喜服可好？我将它作为哥哥的新婚贺礼好不好？”女孩扬起明媚的笑脸看着身边身材魁梧的父亲。
父亲摸了摸女儿的额头轻声说：“除了你娘以外，你的绣活最好。”
女孩一脸傲娇看着织布的母亲说：“娘亲啊，爹爹还是那么偏心。”
织布机上的女子停下手里的活什揽过女儿的肩膀说：“天下绣法，我沐家绣法堪称精妙绝伦，你若认真学，假以时日就会超过娘亲了。”
女孩仰着头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一双大眼忽闪忽闪，忽而进来个俊俏少年郎，看着妹妹手上的喜服，窃笑连连：“怎得？小冰凝怎得就想嫁人了？”
“才不是嘞。”女孩反驳道。
男孩摸摸女孩的头发暖暖说：“谢谢我如此用心的小冰凝，这礼物哥哥就收下了，可是你得答应哥哥一件事。”
“什么事？”女孩扬起较小的脸庞眨巴着大眼睛问男孩。
“嗯，就是我结婚的时候再做一件喜服给我啊，再过三五年这孩子穿的喜服，你哥哥可是穿不了了。”男孩说完，哈哈大笑。
就连父亲母亲也开始笑了，女孩羞红了脸，跑到院子里，漫天雪花纷飞，还有墙头的冬梅冷冽绽放。
女孩笑着笑着，真好啊。
梦醒了，冷倾城嘴角依旧挂着笑意，轻轻的，淡淡的，她得走了，也许这个冬天注定是个多雪的季节。
不知是何原因，那年冬天飞雪很多，红梅也是悄悄绽放了容颜，人们说这是天罚，有些人做了太多坏事，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
传说，沐家女儿善做刺绣，有一个专门的绣方，这也是沐家一直是商家大户的原因。
只是那一年后，再也没有见到沐家刺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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