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顾鸢回到茅屋时,与往常不同。
唐省虽然在人情上迟钝,但对氛围却敏感。
顾鸢甫一进门,他便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
“你……?”
顾鸢转向他,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和初见时一样,带了些许凄然。
“我来蜀中,是为了培育一株特殊的药草。这里的气候和土壤最适合它生长。可是……”她垂眸,“它却无论如何也不发芽。”
原来,她也有任务在身,且尚没能完成。唐省默默地把自己的境遇套在顾鸢身上,心里升起一丝同病相怜的意味。
他张了张口,却终究说不出一句伶俐的话来。
是了,杀人的兵器,哪有会宽慰人的道理?
顾鸢略带尴尬地笑笑:“我多言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唐省只得胡乱地摇摇头。心中却起了一个念头。
能为她做些什么?
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
帮她把药草培育出来?唐省摇头,实在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
视线落在日日鼓捣的那小堆木片上。
……
!
心头忽然突地一跳。
与他人有密切的联系,这是门中所禁止的。
现下虽然两人同处一室,却是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但如果他主动做了什么,情况就不大一样了。
若是往常,对于门中规矩他绝不会有任何疑问。甚至不会多想一分,只是知道,然后照做。
可此刻,唐省却真切感受到,尽管“不应该”,自己的内心却是想要去为顾鸢做些什么的。
这种龃龉感很陌生。他讶异地察觉到,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被分配的任务,和他内心的意愿发生了冲突。
从前,从未有这样的念头浮上脑海,他也从未思考过。
除去任务、除去门规、除去被灌输的一切。
自己“想要”做什么?
唐省瞳仁一震。
他的目光划过案上自己动手到一半的木块,落在顾鸢正认真读书的侧脸上。
她侧颜的轮廓精致,低垂的眉眼温柔。
就像砧板上一只腹中已被填得满满的鸭子,却还在做着飞翔的美梦。
唐省端详着自己手里小小的木头鸟儿,轻叹了一口气。
实在难以解释自己为何要做这等无用功。可是手却擅自动了。他技术娴熟,不过一天功夫就造出了这精巧的小玩意。
“这是什么?”
耳畔响起少女的声音,唐省身子不禁一震。
太过于专注手里的事物,竟是没听到她进门的动静。他下意识地想把东西藏起来,可忙中出错,那小小的鸟儿竟脱手掉了出去,骨碌碌,正滚到顾鸢的脚边。
“?”少女蹲下身将它捡了起来。
那是……一只小小的木鹰。雕得十分精巧,甚至能看清羽毛的纹路。一双眼比起寻常鹰眼刻得略大了些,不似真鹰那般凌厉,倒像羽翼未齐的雏鸟,带着点可怜可爱的稚气。
“好可爱!”顾鸢惊奇道,“是你做的?”
本不欲送出的礼物被她握在手里,唐省心里有喜有羞,又有破坏了规矩的兴奋和后怕,一时心绪起伏不已。许久,才小声道:“按住头尾,翅膀会展开。”
顾鸢依言按住木鹰的头尾,果然一声轻响,原本收在身侧的一双翅膀轻轻打开,呈“雏鹰展翅”状,颇为可爱。顾鸢不由笑了。
“你手真巧。”她说着,把小鹰轻轻放到唐省面前,“小心些,可别再弄掉了。”
“……”
唐省见她展颜,心中微悸。可想到自己终究是坏了规矩,心下又不安。咬咬牙,一闭眼道:“是给你的。”
顾鸢杏眼瞪圆,猛地抬头看他,却见他低垂着头,脑后高束的马尾的发尖微微颤动,露出的一只玉白的耳朵此刻染上了一层暧昧的绯红。
未见过这人这般情态,顾鸢心中一动,复又看向手中的木鸟。送给自己的?原来不是鹰,竟是鸢么……?
思及此,竟连她也被带得羞赧起来,一时面红心跳,只喃喃地道:“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