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志晟沿着一路鞭炮跑着，每踩一步就伴随着啪啪的声响，鞭炮声追着他的脚步，一刻也不停息。他先前跑出来的太急，竟是连自行车钥匙都忘了揣兜里，跑到楼下习惯性一摸兜才发现没带，可又懒得再上楼取，于是干脆拔腿就跑。
钟辰乐家那条街和朴志晟家离得不算近，平时都是坐公车的路程，等到他跑到钟辰乐小区门口，后背都已经湿了半个。他停下来扶着腰喘了两口气，另一只手往羽绒服兜里摸了摸。
挺好，起码没忘带手机。
哈气在黄色的路灯下白的明显，他拨了钟辰乐的电话，在他身后的夜空中忽的窜起一束光，紧接着嘭的炸开了金色的花，钟辰乐接了电话。
“怎么了？”钟辰乐的声音不大，通过电话传到朴志晟的耳朵却格外清澈好听，那一瞬间朴志晟浑身的汗毛立了立，他的声音刚好与烟花的响声重合，“你在干嘛？”
钟辰乐应该是没听清朴志晟说了什么，他愣了两秒，问，“放烟花呢？”
朴志晟没说话，天空上的烟花还在一个个响着，钟辰乐也没挂，两个人就一直等着烟花放完，彼此沉默着。等到最后一个烟花终于在天际炸开的时候，朴志晟呼了口气，等了一会儿，确定不再有了他才张口。
冬天的夜晚总是沉静的，但因为过年的缘故，又添了一丝活气，远处炮声还在此起彼伏，可这一块地方烟花刚刚放完，就像猛地被按下静音键，显得又格外安静，在这种反差下，朴志晟的声音都小了一些，他说：“我在外面。”
钟辰乐“嗯”了一声，朴志晟抬脚往小区里走去，“我在你家楼下呢。”
对面没声儿了几秒，才响起钟辰乐微微诧异的声音：“什么？”说“么”字的时候尾音在上扬，虽然能听出来是在努力压着了，但还是因为惊讶把me发生了ma，朴志晟想着想着就笑了，他说：“确切的说是在往你家楼下走，如果你现在往楼下走的话，应该在你下来的时候我刚刚好走到。”
说完这句话朴志晟把步子放快了些，然而他没再等到钟辰乐的回复。
因为钟辰乐把电话给挂了！
朴志晟站在原地一愣，把手机从耳朵边儿上拿开：“哎操？”
他怎么给挂了啊！！这是来接我还是不来啊？
……难道是生气了？
这么想着，他又加快了脚步，快到钟辰乐家单元门口的时候，朴志晟隐约看到哪儿站着个人，这片儿的小区很老了，路灯坏了不少，他也只能看个大致轮廓，不过就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朴志晟就可以断定，那是钟辰乐。
朴志晟跑了两步，站到了钟辰乐对面。钟辰乐看着他，他也看着钟辰乐，俩人都没说话。半天，钟辰乐才说：“不是说过几天吗？”
朴志晟挠挠头，含糊道：“嗯……我正好有时间……”
钟辰乐听了叹口气，“不是说我下了楼你正好能到么？”
“……嗯？”
“你刚刚不是说，我下楼你正好到我家楼下吗，我还以为你能等我会儿呢，没想到我还等了你会儿。”
朴志晟“啊”了一声，和钟辰乐肩并肩，“刚刚我在原地站了会儿，”他顿了顿又说，“你刚刚直接把电话给我挂了，我以为你生气了呢。”
钟辰乐一愣，看着他：“我生什么气？”
“之前不是说过几天来嘛，我怕我突然跑过来……”朴志晟后面没再说，看钟辰乐摇了摇头才知道他没生气，他顿时有点高兴，又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那你刚刚挂那么急干嘛！”
钟辰乐不说话，进了楼道之后灯亮了，不知道是不是灯光问题，朴志晟看钟辰乐的耳朵有点红。钟辰乐没回答他，只是问：“你走来的？”
“跑来的？”
“还真是跑来的？”钟辰乐停在楼梯上，眼睛睁大了些，“大冬天你傻啊？”
“我忘带自行车钥匙了！”朴志晟嚷嚷。
“那你不会上楼拿啊！”
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想上去拿，总觉得太浪费时间了，我迫不及待想见你，所以哪怕只有两层楼的高度我都不想浪费，半分钟都不想耽搁。朴志晟看着钟辰乐，却只是吐出两个字：“嫌累。”
钟辰乐也回敬给他两个字：“出息。”
三楼上的很快，一进门，朴志晟只觉得自己被暖意包围在其中，令他身子倏地一松。李广通正在沙发上嗑瓜子，电视里放着春晚，正演到杂技，穿着白衣服的女演员被俩男演员托老高，在空中劈叉。
“师父。”朴志晟叫了一声，坐到李广通旁边。
李广通应了一声，把盛着瓜子的盘子往他这边推了推：“怎么今儿个就跑来了？”
“给您拜年啊！我得赶十二点之前回去给我家点炮去，现在想您想的不行，赶紧过来看看。”朴志晟嘿嘿笑，钟辰乐从屋里出来，坐到一边，顺手往朴志晟手里塞了个东西，朴志晟低头一看，是个暖手宝。
看了会儿春晚，朴志晟就困了，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春晚这种节目，是没有游戏吸引人的，就在朴志晟打了第四个哈欠的时候，李广通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把瓜子皮往垃圾桶里一呼啦，然后撸起袖子：“来，玩两把！”
朴志晟一脸懵：“啥？”
钟辰乐扶额，李广通笑着说：“划拳，会吗？不会我教你。”
划拳讲究多，快准狠，四快一慢，拳拳不离拇指，手指不能指对方。两人同时伸出手指并各说一个数，谁说的数目跟双方所伸手指的总数相符，就算谁赢。食指和大拇指虽说是二，但意思表示“枪指人”这个不要出，要出二，这出拇指与除食指以外任何一指。
等李广通把规则讲了一通之后，朴志晟嘴愣是没合上，过了十几秒才抱了抱拳说：“师父，你可真是啥都教。”
“会喝酒吗？”李广通又问。
朴志晟一个“会”字还没说出来，钟辰乐就叫了一声：“姥爷！”
李广通笑着摆摆手，不再喝酒了：“那咱就光划着玩儿，划着玩儿。”
“一点点啊、哥俩好啊！三星照啊、四发财啊！”
“五魁首啊、六六顺啊！七个巧啊、八匹马啊！”
“你吃酒啊！满堂！”
朴志晟到底是现学现卖，虽然学习能力极强，却依然会败给经验。几轮下来，朴志晟被李广通出拳四快一慢的速度搞的节奏乱掉，整个人开始脑子发懵浑浑噩噩，到了后面竟是一直输一直输。看的钟辰乐在旁边一边摇头又一边忍不住扬起嘴角。
“不玩儿了不玩儿了！”最后朴志晟开始耍赖，死活不再玩儿了，并立下flag，“待我学成归来我们再战！”李广通就哈哈大笑。
时间在划拳中过得很快，离十二点还有俩小时，朴志晟琢磨着提前半小时往家走就行。李广通困得早，平常九点就能上床睡觉，今儿个是春节还硬是撑到了十点，也是不容易。钟辰乐显然也是不爱看春晚的，李广通进屋后钟辰乐就把电视关了，他看了眼还坐沙发上研究划拳手法的朴志晟，歪着头咳了一声，沙发上的人就抬起头看他。
“回我屋待会儿？”钟辰乐说。朴志晟点点头，跟着他进了屋。
钟辰乐把床上的外套放在桌子上，然后躺上去，伸手拍拍旁边的空位，朴志晟在门口站了会儿，也躺了上去。
“哎哟，舒服。”朴志晟满足地叹口气，然后嘿嘿笑两声，“你别说，师父会的真多。”
“闲着没事老瞎琢磨而已。”钟辰乐说，钟辰乐没开卧室大灯，只留了台灯，照亮床头那么一小片，和俩人的脸。
钟辰乐又问：“你一会儿怎么回去？叫个车吧。”
“今儿个车少吧，”朴志晟说，“都赶着回家过年呢，我要是叫辆车，人家司机就晚回去一会儿，我还是自己跑回去吧，又不碍事。”
钟辰乐扭头看着他，张了张嘴，“那你骑我车子回去，我这几天不怎么用。”
朴志晟点点头，啧了一声：“我以后怎么着也得买个车，QQ就行，哎现在还有这车吗，都没怎么见过了。”
“有吧，我也不知道。”
卧室里一时陷入了安静之中，朴志晟枕着自己的胳膊瞅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儿还是叫了一声：“师哥。”
“嗯？”
朴志晟问：“你和师父……每年都是两个人吗？”
“嗯。”钟辰乐回答，“不然还有谁？”
朴志晟不说话了，他不想问钟辰乐这种两个人的日子过了多少年，习不习惯之类的，能不习惯吗，不习惯也习惯了，又没什么法儿。
他又问：“那你年前，去上海干什么？”
朴志晟本以为钟辰乐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保持沉默也好，甚至做好了钟辰乐生气的准备，可钟辰乐的语气却丝毫没有发生变化，竟然还带着轻松的调子，他说：“找我爸妈啊。”
朴志晟一惊，扭头看着钟辰乐：“找、找到了？！”
“没啊。”
“我每年放假都会去一趟，在原来住过的地方转一转，或者去市中心看看，有时候我就蹲在地铁口或者公交车站牌附近。”钟辰乐一笑，“其实我早忘了他们长什么样儿了，哪怕他们从我面前擦肩过去我都不一定能认出来，不过我就是想去看看，小时候是想着，说不定就这么碰上了呢，后来就淡然了，从小到大没陪在身边，反而没什么强烈的感情了。只是强迫症犯了，觉得不去一趟就少点什么。”
朴志晟一直看着钟辰乐，心里跟被蜜蜂蜇了似的，又麻又疼，他翻了个身把头凑到钟辰乐的颈窝，胳膊一伸，揽住钟辰乐就不动了。
钟辰乐先是浑身一僵，随后慢慢放松下来这是朴志晟在安慰自己，顿时哭笑不得，他觉得有些难为情，可又不忍推开朴志晟，于是他只好把手搭在朴志晟的胳膊上，轻轻呼啦了两下，说：“我没事儿。”
朴志晟很心疼，但是所有的话语又显得苍白无力，他只好搂住钟辰乐，闻着钟辰乐身上的味道，让自己好受一点。
身边没有父母是什么感觉呢？朴志晟只依稀记得小时候去二伯家住，那是打记事起第一次离开妈妈单独住在别人家，头天晚上把小朴志晟送过去之后，小小的朴志晟便搂着妈妈的脖子直哭不肯撒手，那种又想在二伯家玩却又舍不得妈妈走的复杂情绪，到今天朴志晟都记得很清楚。
那只是离开自己家几天就哭成那样，钟辰乐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会是什么感觉呢？他总想着钟辰乐对他说的那句话：“因为没跟着他们反而没那么强烈的感情了。”但朴志晟知道不是那样的，他知道正是因为钟辰乐一直惦念着自己的父母，才会不停的找下去。
一个家族，血浓于水地传承下来，终归断不了根。
就这样不知不觉的，困意涌了上来，朴志晟听着旁边人的呼吸声，眼皮一点一点往下滑着。等再醒的时候，是钟辰乐把他叫起来的，钟辰乐说：“还有半小时整点，快回去吧，别让家里惦记。”朴志晟困劲儿正上来着，哼哼唧唧不肯下床，钟辰乐没使劲，被朴志晟猝不及防的一拽，好不容易从床上起来又结结实实地仰了回去。
“……”
又叫了将近十分钟，朴志晟才搓着脸穿上了羽绒服。钟辰乐把自行车钥匙塞他手里，把他送下了楼。
朴志晟跨坐在单车上的时候，被冷风一冻清醒了一半，他哑着嗓子说：“今儿我来的急，什么也没带，等过几天我再来给师父带好吃的。”钟辰乐点点头，生怕他冻感冒，催着他快走。
朴志晟没再多说，打完招呼骑着车晃晃悠悠走了。
小区里没什么人了，只有朴志晟一个人往外骑，钟辰乐站在单元门口看着朴志晟的背影，抿着嘴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朴志晟消失在拐角，他才皱起眉头，转身上了楼。
津ICP备2022002164号-2 © 2016-2023 iHuaBen.com 版权保护声明 不良信息举报:jubao@ihuaben.com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