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志晟没憋住，拿手捂着，低下头打了个哈欠。
“能所用质地坚硬的金、玉等印材有关，与当时印章——”李广通停下来，扭头瞅着朴志晟，朴志晟连忙赔笑，并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与当时印章仍以实有关。而随着印章至明清时逐渐发展成了一种艺术品，其艺术性哎不是我说你，一共就俩学生坐第一排就赶打瞌睡！”李广通坐椅子上拿笔“哒哒”敲两下桌子。这一敲底下马扎上并排坐着的俩人都不自觉坐直了身子，两双眼睛求知若渴的再次集中到李广通身上。
讲了半个多小时之后，李广通停了下来，钟辰乐去把角落里的电热水壶重新加热了一下，朴志晟很自觉的接过来把师父的水杯满上了。一般师父讲课是在周末，可今天才周四，又不知道老头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店里很安静，一扇玻璃门好像把门外的声音都挡掉了，本来晚上百货这层人也少，这么一听，只有热水壶加热之后机器的呜呜声，还有老头儿吸溜着喝水的声音。
朴志晟坐回马扎上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钟辰乐。余光里钟辰乐闭着眼睛，一只手支着头，不知道是困了还是纯粹的不想睁眼，整个人安静的连呼吸都听不见。从放了学到前后脚到了店里，两个人没说一句话。朴志晟是有一点赌气的意味在的，中午那席话他听着确实不受用。
你不是不让我叫吗？好啊！那我就一个字也不叫。给你脸了！
李广通眯着眼睛喝了半杯水，这才咂咂嘴说：“这周的课今天上了，这课到今天，也上了几节了，从这节开始，你俩的进度就算齐了。可以一起上课了。”听到这朴志晟又瞄了一眼钟辰乐，发现钟辰乐睁着眼睛也在看他。
师父接着说，“马上就该你们动手了。在这之前，我寻思着啊，趁着天气还不是太冷，你们俩赶紧把野营野了，辰乐你之前就老拖着，现在多了个人，别再拖了，再拖就到年后了。”朴志晟问：“什么野营？”这玩意儿还要野外生存？！
钟辰乐微微皱起了眉头，被李广通看见了：“不许嫌烦！态度端正！”钟辰乐又把眉头舒展开了。李广通这才转过来跟朴志晟说：“这周六日两天，你和你师哥，带上个帐篷，带好装备，去外面睡一宿。不去远了，就去历山那边那个水库吧，挨着河边，舒坦。”
“这还要野营？？？”
李广通“啊”了一声，朴志晟接着问，眼里泛起了光：“是做任务吗？要去找石头？”激动了啊！兴奋了啊！老子这辈子没露过营呢！
“不做任务，不找石头。”
“那干嘛要……”
李广通笑了笑，没回答，只是说“去完你就知道了”。
天有点晚了，朴志晟起身告辞，李广通看了一眼钟辰乐：“辰乐，送送。”
“不用——”朴志晟音量高了点，然后转身就推门往外走，“师父您也早点回家歇着吧！师父再见！”
下了两层楼，朴志晟站在门口，看了眼对面公交车站没来车，就掏出根烟打算抽了再走，他把烟夹手里，去摸打火机，在学校偷着抽抽习惯了，所以摸的时候他习惯性的朝四周看了看。等看到身后的时候，朴志晟眼一瞪，下意识退了一步，骂了一声：“我次奥——”
钟辰乐站在他身后，没什么表情。
只一瞬间，朴志晟又有一种偷抽烟被抓了的错觉，看也不看就把烟往袖子里一缩，缩完才想起来这是在外面，刚想再把手抽出来，可他看着对面的钟辰乐，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把手拿出来。
后来朴志晟回忆起来这一幕才觉得，他当时应该是再也不想在钟辰乐面前留下任何坏印象了。
“不是——你什么时候来的？”朴志晟心还在突突跳。
“你下楼的时候我就跟着了。”钟辰乐说。
朴志晟差点没栽个跟头，有点不可置信：“你下楼都没声儿的吗！”钟辰乐不置可否，耸了耸肩。
寂静。
鬼一般的寂——打住！停！别说了！我知道！又来了，那该死的尴尬。
尴尬就在一瞬间~朴志晟在心里唱了一句。
朴志晟扭头看了一眼公交站牌，这公交怎么还不来！
正在朴志晟内心抓耳挠腮的时候，钟辰乐说话了。
“你今天是不是生气了？”
朴志晟一愣，重新看回钟辰乐，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脸上依旧看不出多余的表情，不过这句话问的，本来就和钟辰乐的高冷人设不符，甚至严重OOC了，朴志晟也挺惊讶的，差点来一句“你还在乎别人生不生气呐”，不过理智占了上风，朴志晟闭了嘴，半晌才来了一句：“没有。”
这俩字一出，朴志晟差点给自己跪了，声音低闷，尾音微微带着颤，怎么着？怎么还带着委屈呢！这不就是在告诉别人：对！我就是生气了！哄我！
听着就像在……撒娇……
说出这种腻歪话的是哪个狗？
钟辰乐把眼睛挪到一边，叹了口气。不是叹气，就是用鼻子出了个大气。带着点儿无奈，显然是听出来了，“我的意思是，在学校别叫我‘师哥’，没人知道我跟着我姥爷在学。”
朴志晟懂了一点，“你是不希望别人知道你拜师了？”
“不是。”钟辰乐说，“我只是不喜欢别人揪着我问东问西而已。不是嫌拜师丢人。”
“这年头，如果让他们知道拜师了，肯定少不了问来问去，毕竟都好奇。”
朴志晟这回彻底明白了，点点头表示认同，语气也好了一些：“那确实，还是不要多让人知道了好。”钟辰乐点点头，扬起下巴：“早点回家吧。”
“师哥你也是。”朴志晟也点了下头，也不生气了，大方的和钟辰乐打了招呼。
公交车从远处驶来，朴志晟转身跳了两步，又转回来，“哦对，师哥，上次那事儿，谢谢你啦！”钟辰乐一怔，点了点头。
看着公交车停下又起步，渐渐消失在十字路口，钟辰乐看着远处没动。他其实知道朴志晟是因为什么不高兴的，稍微想想就能明白，本来就没怎么见过，今天见了也就说了那么几句话，问题肯定出在这上面，想是曲解了他的意思，伤了小孩儿一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他本来不是一个为他人着想的人，别人生气了难过了那关他屁事。但今天朴志晟生气，确实是因为他，他觉得他还是有必要来解释一下的。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钟辰乐转身上了楼。
再说朴志晟小朋友，他从小就瘦，身条细长，青春期又在长个，刘扬扬曾不止一次开他玩笑，说他是行走的圆规，不过今天晚上不一样，今天是开心的圆规！
他写作业的时候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卡通的圆规简笔画，给它画上一个比着耶的小手，还在旁边用不怎么熟练的方块字写了五个字——有灵魂的圆规。
六个字。
朴志晟小时候有很多愿望，去动物园看一次熊猫，去海洋馆看一次鲨鱼，吃一次满汉全席，露一次营。
前两个都实现了，第三个可能这辈子都实现不了，马上，他就要实现第四个了，并且是两天后。他小时候自己玩儿，就愿意把橱子里所有的被子褥子铺一床，挡住床的边缘，把自己的玩偶摆到上面，自己躺在正中间，缩在大被子里过家家。后来朴广川买了个帐篷回来，朴志晟激动了好久，但是因为父母忙，露营暂时搁浅，于是一直到现在，朴志晟还没住过那个帐篷。
没想到马上要实现了，而且来的猝不及防。
周六本来要有课外班，这次上不成了，朴志晟掏出手机，给罗渽民去了个电话。
罗渽民是朴志晟的家教，啥都教的那种。罗渽民是货真价实的学霸，各科逼近满分的那种，现在在隔壁八中上高三。朴志晟还觉得挺不可思议的，八中那个学校，乱是出了名的，里面出来的都见不到几个好鸟，刚开始刘静找家教的时候，看见罗渽民是八中来的还不太乐意找他，估计罗渽民也知道，所以直接甩出了成绩表。
“哎哥！”电话一接通，朴志晟就先发制人，那边传来一阵慵懒的声音，看样子没睡醒，朴志晟愣了一下，问，“睡了？”
“没，”罗渽民说，“做题睡着了。什么事儿？”
“哦，嘿，这周的课我请个假，我要去野营！”
“野营？去玩？”
朴志晟声音空了一下，“啊对。”说完有点心虚，他怕罗渽民下一秒就隔着电话给他来一顿思想教育什么初三了还光想着玩都不知道学习之类的话。不过罗渽民什么也没说，只是说知道了，然后跟他说该玩就好好玩。
挂电话之前，朴志晟又叮嘱罗渽民好好休息，别太拼。罗渽民笑笑，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罗渽民不喜欢泉城，朴志晟能看出来，他好像对这里的一切都不在乎，冷淡漠然，游离于世界之外，有点像钟辰乐。
朴志晟又想到了钟辰乐。钟辰乐今天主动跟他解释了，嘿嘿嘿，不但看出来自己生气了还追着下楼来解释了，嘿嘿嘿……朴志晟坐椅子上蹦了两下，又在刚刚画的圆规周围加了一对小翅膀，是真要上天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高兴，钟辰乐理——哄了他一下，他就恨不得绕着楼跑两圈，他把这当成自己的臭屁心理，有时候需要臭屁一下。
朴志晟有时候就觉得自己跟只只会伸着舌头呼哧呼哧的傻狗一样，哪怕人家对自己再差劲，只要反过来摸摸他的头，他就会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对着人家掏心掏肺起来。
周六这天朴志晟四点醒的，黑着灯睁着眼瞪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然后伸手从床头够了手机。李广通昨天晚上的短信停留在信息界面的最上面，内容是钟辰乐的手机号。他盯着那串数字看了一会儿，然后打开微信，按着电话号搜出了钟辰乐的微信号，点击了添加到通讯录。
本来想翻个身再睡，但刚放下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漆黑的房间猛一下有了亮光，吓了朴志晟一跳，他重新拿起手机，划开一看，钟辰乐安安静静的出现在了列表里。
钟辰乐的ID是三个点。头像是风景照。点开大图，朴志晟看出来那是钟辰乐上回下车那里的小吃街，看角度应该是站在站牌后面拍的。朋友圈是空白，整个看下来，朴志晟的感受只有三个字，那就是别！理！我！
为了以示友好，朴志晟先发了个表情包过去，是个正在乱画的蓝色圆规。
…：没看错的话，现在是四点。
【星星图案】：哥，你现在还没睡啊？
…：醒了。
朴志晟刚想说我也是的时候，那边就又紧接着发了一条：被你吵醒的。
“……对不起！”
【星星图案】：快出发了，我激动。
那头好久没回应，朴志晟觉得钟辰乐是又睡了，也打算挣扎一下看看能不能睡着，这时那边又来了消息。
…：咱们，下午，五点，才出发。
朴志晟看着这条没忍住笑了出来，仿佛看见那边人咬牙切齿打字的样子。于是他又发了一串哈哈哈，知道对面的人一定还很困，所以赶紧终结了这段对话，说了个晚安。然后又觉得不太对，又发了个早安过去。
对面这回彻底没了动静，朴志晟去厕所放了个水，回来被子一蒙头，没多久又睡着了，睡着前，他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有点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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