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还真要下跪！
朴志晟愣了一下，嘴又比思维快：“您这是...？”
老头儿呵呵一笑，“想学手艺，哪有不拜师的道理？”
朴志晟马上明白过来，却还是不确定的多了一句嘴：“您...您要收我做徒弟？”
“你不愿意？”
朴志晟眼睛一睁，当即俩膝盖咕咚一声着了地：“愿意！太愿意了！”说着俯下身子，额头就要碰地，一声“师父好”还没说出口，就听老头儿连着哎了好几声。
“？”
“我先问，你叫什么名字？”
“朴志晟。志向的志，日成晟。”
“好，志晟啊，这拜师的动作，要标准。”老头儿说着，用下巴点点朴志晟的手，“手背贴地，左手摞右手上面，垫脑门儿上。”
朴志晟照着做，暗道原来还有这么多门道，最后规规矩矩磕了第一个头。
“师父好。”
老头儿接着说：“我姓李，叫李广通。你刚刚那第一拜是拜了师门，这第二拜，就是要你表个决心。你既然跟着我，那就绝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切勿心术不正，要是叫我发现——”老头儿抬手一指，朴志晟顺着手指望向店的一角，那里竖着一把大笤帚，“我就拿那东西先打你百十来下，保你半个月下不来床，再把你逐出师门。”
朴志晟一哆嗦，把目光收回来，坚定地看着李广通：“师父您放心。我虽然在教室坐不住，但其他时候，我定力好着呢！”接着磕了第二个头。
李广通满意地点了下头，从椅子上站起来，弯下腰把朴志晟也扶了起来。
“那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座下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徒弟了。”
这就完啦？朴志晟看着自己师父一脸不可置信，还是嘴快吐露了出来：“三个头还没磕满呢。”
李广通哈哈大笑：“我这没那么多规矩，该交代的都交代清就行了。来，把椅子放回去。”
朴志晟把椅子提起来放到小桌子后面：“您说我是您第二个徒弟？”
“不错。”李广通说，“收俩徒弟就够了，我年轻的时候发过誓，一生就收俩徒弟，多了闹心，也不一定好好学。你有个师哥，也是我外孙，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十月初的天已经有了变短的趋势，七点出头，天空已经染成了深蓝色，昨天刚刮了一场大风，此时万里无云，太阳还挂在西边，月亮就悄悄镶了上去。
朴志晟掏出手机瞅了眼时间，寻思着要回家了，刚要开口，店里墙上挂着的电话机，就这么巧的响了起来。李广通上去嗯嗯啊啊吩咐了一阵，挂断电话扭头笑着对自己刚收的徒弟说：“巧不巧，还说以后让你和你师兄再认识呢，刚给我来电话了，一会儿他就来，你再待一会儿，俩人打个照面吧。”
徒弟不忤逆师父，更何况是拜师第一天，朴志晟点头应了声，把书包从肩上卸下来放到了桌子上，手顺势就往兜里摸去，等把烟盒子掏出半个的时候，他才像忽的想起什么似的，偷瞄了一眼旁边的师父，悻悻地又把烟放回了裤兜。
“来，你看看。”李广通招呼他，让他站在桌前，拿起一块红色的石头，“前几天刚接的单子。”
朴志晟凑过去，盯着石头看了一会儿：“这是什么石头？”
“上好的红玛瑙。”
“玛瑙？？？”朴志晟有些惊讶，“是做成项链手链的那种吗？”
李广通点了下头，“差不多，不过我手里这块是原石，还没怎么加工，人家单主只要有字儿的那一面打磨好，剩下的地方，要保留这石头原原本本的样儿。”
“在宝石上刻字吗……”朴志晟脑子里还只有红玛瑙那仨字儿，他一直觉得这些玉啊水晶啊宝石啊都是只出现在收拾店里的，大一点儿的他也见过，他舅爷家客厅里就摆着一大块紫水晶，平时见过的印章，也就是家里那种黑色塑料的，现在让他把玉石和印章联系到一块儿，就总觉得有点大材小用了。
他想了想，又问：“那您在上面刻什么？”
“这次的人家要草书，但较为常见的其实是单刀边款，不打稿，以刀为笔，直接刻制，颇有拙朴天然之趣。体裁上，词语，对联，诗词皆可。边款多结于印章的左侧，这里要注明作者，日期，地点，目的等，以空间多少决定落款的长度。”一讲就要讲的多了，李广通拿着刻刀来回比划了几下，给朴志晟点明了几个位置。
朴志晟小心翼翼地接过师父手里的石头，先用手指摸了摸粗糙的棱角，再用掌心抚上玛瑙平滑的那一面，“在这上面刻字，很费劲吧？”
李广通笑了笑，说习惯了就没事了，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抽屉里拿了张白纸出来，又从桌子上捏起一只铅笔：“差点儿忘了，你过来，先给我写几个字来让我看看。”
“……”刘扬扬白天嘲笑他蚂蚁上树字体的话语又在心里过了千八百遍，朴志晟一头黑线的同时竟紧张起来，接过铅笔俯下身子的同时他都听见自己的口水咕咚一声。为了保险起见，朴志晟选择了十几年来写的最多的三个字写了下来。
等他写完之后李广通把纸举起来，盯着纸上“朴志晟”这三个字看了一会儿，目光继而移到朴志晟脸上，没说话。
这是完了。不会因为字丑不收我了吧？朴志晟头一次觉得字丑会影响未来，他甚至还想问问师父补救一下，我给您画张画儿您看看？
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店门开了，朴志晟当即闻到一股辣椒油的味道，李广通朝门口看去，欣喜的“哎哟”了一声，朴志晟看着白纸上自己的名字摇着头啧了好几声，也抬手朝边上看去。
然后就看到了，离桌子这边近的手上拎着两袋红油凉皮儿的钟辰乐。
钟辰乐一进门就看见朴志晟了，他脚下步子顿了一下，停在原地，兀自让桌后面的老头儿把凉皮接过去笑嘻嘻地打开拿一次性筷子拌着。还没说话，李广通就开了口：“你快来见见我刚收的徒弟！”然后又挑了一大柱头凉皮吸溜进嘴里，扭头冲着朴志晟说，“志晟，叫师哥！”
要说钟辰乐此时的心里在想什么，朴志晟是一点儿顾不上了，因为他现在顾他自己都顾不过来了，今天什么日子，怎么非得跟同一个过不去呢！这他妈到底是什么孽缘啊！
不过他朴志晟是谁，他可是拥有着一张管你风吹雨打五雷轰我自岿然不动时刻保持着社会主义微笑的——厚脸皮啊！于是他眼一眯手一挥，以最阳光最开朗的语气叫了一声：“师哥好！”他清楚地看到刚刚眼里还带着一丝玩味的钟辰乐脸上面无表情的面具崩了一秒，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此时屋里尴尬微妙的气氛混着李老头儿呲溜呲溜吸凉皮的声音，不知该说是诡异还是滑稽，外面的天已经暗下来了，朴志晟还是决定今天先告辞。
“哎好，”直到说出离开，李广通才舍得把脸从碗里抬起来，“每周日都来，这一整天的时间都得匀给我，给你讲课。剩下的时间，有时间就来。来，把我让拿的东西给他。”后半句是冲钟辰乐说的。
只见钟辰乐把背后的书包拉链拉开，从里面掏出一个本子，递给朴志晟，凑到手前的东西，朴志晟下意识先接了过来，低头一看，顿时觉得生无可恋。
“咱这行啊，别人我不管，我这都是要从这儿开始的，你先回去写着，这算是我给你的任务，一周之后，怎么着也得写完一半。”李广通说。
朴志晟望着手里的一本字帖，实实在在的体会到了无语凝噎。
“不能写乱，要一笔一划的描。先练练你的心静。”
眼看着朴志晟晃悠着那失了灵魂一般的背影消失在店门口，过了好几秒，钟辰乐才把头扭回来叹了口气，冲着自己姥爷问：“怎的心血来潮要再收个徒弟？”
“我本来就要收两个徒弟的，见着了，当然就得收。”李广通说，“以后你俩一块跟着我，他比你晚一阵儿，有的地方你多帮衬着点儿。”
钟辰乐没说话，斜靠在了桌子角上，一直等到李广通把自己的凉皮儿吃干净发出满足的哼哼声了，他才听到老人半阖着眼说：“看那孩子第一眼，我就觉得他是块儿料，总觉得那孩子如果我今天不收了，就比错过一个亿还冤。”
钟辰乐轻笑了一声：“怎么讲？”
“一个亿错过就错过了，反正不是我的。但这孩子错过了，我就少一个好徒弟，你说我冤不冤？”
朴志晟到家之后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不知道是不是被红油凉皮儿刺激了，本来没那么饿，结果回家的路上老觉得自己身上带着麻酱和辣椒油味儿，再想想下午那个白花四块钱却没吃上一口的煎饼，顿时觉得自己可以吃下一头牛。
今天的菜单是蒸米饭水煮玉米和红烧鱼，朴志晟洗完手就眼巴巴坐椅子上一脸狗狗相地瞅着自己妈了，朴广川今天加班，晚饭不回来吃，刘静最近不知道从哪听说了什么，非要闹着减肥，晚上也不吃主食，天天啃玉米，所以这么一算，一整条鱼今晚都是朴志晟自己的。
朴志晟小时候吃的少，吃个鸡蛋羹都要奶奶满地追着跑，讲个故事趁他不备用勺子抹进嘴里，一直到三四年级，食量才开始大起来。奶奶以前经常念叨，说朴志晟就是因为小时候吃得少营养跟不上，才导致现在这么瘦。
“我今天把活儿找着了。”朴志晟塞了一口米饭说，说出这话的时候除了一丝自己摆平了一件事的小傲娇，还有一种心里大石头落地的踏实感。
十几岁的年纪，没经历过大风大浪，只是自己解决了一点鸡毛蒜皮，就像是抵了天。
“跟着一个老头儿，学雕刻。还拜了个师。”
“拜师？这年头倒是新鲜。”刘静也没多问具体细节，只是说，“这是你自己的事儿，你要自己弄好。要学就好好学，负点责任。”
负点责任。我也算是有责任要承担了。朴志晟想着，这一瞬间，他好像觉得自己长大了，饭都吃的比平时多了两碗。
吃完饭刷了碗，作业都先不做，朴志晟在自己屋里捧着手机搜了边款俩字，愣是把网页上的词条儿来回翻腾着看了半个小时，从百度百科到图片，越看越觉得新鲜，看着看着，目光就又瞥到了床头的字帖上，然后又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只把字帖递给自己的手。
钟辰乐。
钟辰乐是我的学长。
钟辰乐也是我的师哥。
钟辰乐。
他盯着想了一会儿，像是大义凛然的，拿起字帖向着书桌进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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