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教室一角传来惊天动地的笑声，伴随着拳头砸在课桌上的闷响，能使门外挂着的初三9班的班牌震上一震。朴志晟脸沉的能拧一把水，阴鸷地看着笑的都成筛子的刘扬扬和黄旭熙，半天憋出来一句：“够了啊。”

当然不够！忍了一节语文考试好不容易等课间来笑的，怎么可能说停就停！

“可以啊星哥！”刘扬扬趴在桌子上脸对着朴志晟，竖着食指往天花板指，“真有你的，唰唰唰！灵敏！”

“闭嘴，丢人。”

“不不不，不丢人星哥！”黄旭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刘扬扬管朴志晟叫星哥，但也就跟着叫了，他站在挨着刘扬扬的那条过道里，胳膊肘支在刘扬扬桌子上，好看的眼睛飞速眨了一下，“你往树上蹿的时候操场上有人正好看见了，不出意外，你三秒上树的事迹已经传遍了，我们又火了！”

朴志晟看着这俩就心烦，眯着眼睛胡乱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指着黄旭熙说：“现在就滚，快点儿。”黄旭熙憋着笑走了。

朴志晟不说话，就看着刘扬扬，过了一会儿刘扬扬也缓过来了，才凑过来问：“不过抓咱们那个学生会的，就是早上你遇见那个？”朴志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那确实白！”刘扬扬咂咂嘴，“跟那白玉似的，冷白冷白的，你见过不？古代皇帝盖章的那种。”

“皇上用的不都是绿色的吗？”

“也有白的。”刘扬扬说，朴志晟没再搭腔，似乎在思考刘扬扬说的话，因为他没见过那种玉长什么样，但依据刘扬扬的描述来看，听着都是好话，应该不会丑。

整个上午，看似就在平安无事中过去了，朴志晟既没看见初中部学生会来找，也没看见高中的那家伙来多管闲事的告状，并且在中午放学之后，他们甚至还在校门口的处罚栏里看见了高二那几个收保护费的孙子的惩罚结果并附上大头照，仨人里面任凭谁都知道，这是高中学生会的那个很白的师哥告发的，还很有人情味儿的闭口没提朴志晟他们仨打架的事儿。

朴志晟心里也有点感谢他，所以就早上被他抓的怨恨也消了下去。

可这点感激，从下午刘姐把他叫到办公室而烟消云散，灰飞烟灭！

刘姐是九班的班主任，三十出头，性别当然是女，是九班和十班的生物老师。现在高中都好整什么兄弟班，两个班单双数是兄弟班，共用所有任课老师，上午的语文老师付春雪，就是十班的班主任。

刘姐在教室中年龄算是年轻的，可以勉强跟上学生的潮流，所以班上学生一般愿意和她开开玩笑，除非有非常重要的大场合，剩下的时间都刘姐刘姐的叫着。但是！这并不代表你可以随意开玩笑，随意触犯校规，例如，随意……迟到逃课。

朴志晟站在办公室门口，望着上面那块被从里面贴上旧报纸的玻璃，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扭扭脖子，活动活动手指和脚腕——做最后慷慨赴义的准备。

就在他歪着脖子把十根手指都捏的咔咔响的时候，门从里面被猛地拽开了，露出了刘姐白皙并带着疑惑的脸。

朴志晟：……

“嚯，这是要跟我干一架啊？”刘姐和朴志晟对视半晌后来了这么一句，朴志晟这才赶紧把手放下，心虚的赔着笑叫了一声：“刘姐。”

二十秒后，朴志晟规规矩矩的站在刘姐办公桌前，双手贴着裤缝，把头低了下去看着自己鞋尖。

刘姐把玻璃杯盖打开，热气霎时一股脑往外冒，把刘姐的脸遮在水蒸气后面，有点模糊，此时俩人谁都没说话，足足得有半分钟。估摸着旁边的语文老师实在看不下去了，拿着块西瓜晃过来问朴志晟：“吃西瓜吗？”

朴志晟不敢接，刘姐“啧”了一声，“付老师我这正训学生呢，你还给他吃西瓜！”

付老师：“那你倒是训啊！这么半天了声儿都不吱，不知道的以为你招来个门神呢！”

刘姐叹了口气，开了口，“说吧，我先听听你自己说的。”

朴志晟清清嗓子：“首先，我不该——”

“没让你搁我这写检查！你把原因给我就行。”刘姐皱了下眉打断他。

“……哦，我迟到是因为，”朴志晟说到这声音忽然就低了下去，小的跟在嗡嗡，“*￥%&”

“你说什么？”

“我说——睡过了……”

刘姐把杯子往桌子上一磕，“还有呢？”

还有？朴志晟心一紧，心说这人到底跟班主任说了多少，不会把抽烟也说上了吧！那我现在到底要不要坦白啊！万一这是刘姐诈我呢！

经过再三考虑，朴志晟还是选择把抽烟的事儿闭嘴不提，如果说是因为上午大课间的那事儿，估计站在这儿的就不止朴志晟自己了，所以他推测，那查人的应该只是把上午迟到的事儿捅到刘姐这来了。于是朴志晟继续瞎叭叭。

“我就是太困了，结果……闹钟就忘定了，我一来学校第一节课已经开始上了，我就寻思着吧，”朴志晟抬起眼开始觑刘姐的脸色，还算平和，于是继续道，“要不等第一节课下了课再进去……”

刘姐听完，果然没再说别的，只是说下次迟到了哪怕教室里上着课也要进去，朴志晟乖乖地点了下头。

“当然下回不要再迟到了！”

朴志晟继续乖巧地点头。

“要是又因为没定闹钟迟到，看我下回怎么收拾你！”刘姐手背朝外挥了挥，示意朴志晟走。

朴志晟冲刘姐躬了下身子，转头正要往外走，又听见刘姐叫他，他回过头，只见刘姐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哎哟我忍不住了，我说你不是挺机灵嘛！怎么迟个到还能被抓，笨不笨！”

“……”

“算了快走快走！”

朴志晟嘴巴一咧，笑嘻嘻地说了句“刘姐再见”，就跑出去了。

初中放学和高中吃饭是一个时间，朴志晟随着人流出了校门，他刚跟刘扬扬说了不和他一块回家，要自己去转转，昨天在家和爸妈说想找个活干，这事儿得赶紧提上日程。

正值下班点，学校门口那条不算宽的马路车水马龙，蓝白校服和江米条混在一起，喧嚣中各种小吃摊开始营业，朴志晟站在煎饼铺子前琢磨了一会儿，要了个菠菜煎饼，这家阿姨做的煎饼特别好吃，咸菜都切成一粒一粒的，酱的味道也很正，关键是便宜，在放了个假回来其他小摊都长成四块五的时候，这家依然还收四块。

买完煎饼朴志晟决定坐公交去趟百货，那边人多东西杂，是个能找到活的地方。他把手机导航打开搜了一下路线和车，然后往公交车站走。

朴志晟要坐的那趟车学校门口没有，他需要往南顺着马路过两个路口，等走过了学校路段之后就看见了晨光文具，晨光文具旁边是一个小区的胡同，朴志晟往那边扫了一眼，就接着往前走。

步子就是这个时候又停下的，朴志晟又往后退了几步，定睛一看。哟！巧了！

只见有几个穿着江米条的男生在墙的一角，挨着墙面，在冲里面拉拉扯扯。这里一点也不隐蔽，看来是压根没打算避着人，

朴志晟站在不远处点着下巴数了数，五个，一个没少。

这五个人朴志晟认识，上午大课间刚认识的，就是那俩收保护费的和自己的三个兄弟。

这不是什么傻逼人都能被遇见嘛！朴志晟暗自咋舌，都被学校处分了还不老实呢，这得多缺钱啊！高中生难道经常没钱吃饭吗！

朴志晟不打算再管，上午之所以去是因为黄旭熙，这次他没立场多管闲事，只能算被堵的那孩子倒霉吧，挺住老铁！

他在心里为那倒霉孩子呐喊了几句，就打算走。

然后他就又停下了！

……

怪就怪在朴志晟眼尖，非要踮着脚歪着头往里看一眼，便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刘扬扬嘴里皮肤跟白玉一样的人。

“就你能耐，就你他妈长了张嘴。”一个大个子男生用手推了一把钟辰乐的肩膀，钟辰乐借着力向后退了一步，靠住了墙，他抬起眼先瞥了一眼动手的男生，随后像是不经意的，抬手轻轻拍了拍刚刚被碰地方的布料，没说话。

这一个动作使大个子觉得遭到了——不，就是遭到了对方的嫌弃。脸黑了下来，呵呵笑着：“装什么逼？马上揍得你爹妈都不认识。”

钟辰乐僵了一下，忽的抬起头，直视着那个人，竟是提起了半边嘴角，开口说了从被堵到现在的第一句话：“你就算不揍我，我爹妈照样也不认识我。”

朴志晟走到跟前的时候就听见那人说了这么一句话。朴志晟的步子甚至顿了一下，他从小到大没听见过一个少年人能那么说话，因为那里声音没什么温度更别提带感情，就如凛冽的寒风卷着刀锋冲着耳朵剌了一下，听着让人别扭，就，觉得说话人很无情。

没等大个子再说话，被堵的那人便挥拳打了出去。

朴志晟傻眼了。那群堵人的傻逼也傻眼了。

那人个子不高，挥拳速度很快，手抡在空中化成一道残影，正中大个子下巴。

朴志晟拔腿就跑。如果他再不跑快点，估计下一秒那人就得被群殴！朴志晟脚步声越来越大，引得那几个人转头看来，他也顾不上那么多，双手往前一伸顺势一扒拉，俩人就被推得一踉跄，骂了句脏话。他伸手抓过里面那人的手腕，气都来不及喘匀，再次掉头跑了出去。

头也没回的跑了一百来米，朴志晟到路口一转，把晨光文具和那条破胡同抛在了身后。

那群人没再追来，朴志晟松开后面的人，扶着膝盖大口出着气，把手里的汗抹在了裤子上。旁边被解救的人也在喘，喘的比自己还厉害，朴志晟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那人也在看着自己。

“我说，狒狒哥。”

那人一愣，看着朴志晟不说话，被这么一看，朴志晟忘词了，我要说什么来着？

“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你叫狒狒。”朴志晟斜着嘴角，恶劣地解释。

“那是因为你告诉我你叫猩猩。”学生会学长的的声线已经不像刚刚那般稳了，带着点破碎的意味。

朴志晟好了一点儿，直起身子不满地嚷嚷道：“我的小名真叫星星，不过是天上的那个星星！不是动物园里的！”学长看了他一眼，敷衍地点点头。

那种不爽又回来了！好人没好报！道谢没等到，好像又被鄙视了是怎么回事？！

朴志晟思考了一会儿，斟酌了一下说辞，还是好着脾气说：“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呗？我叫朴——”

“我知道你叫什么。”学长说，“上午记你名来着。”还告了个状。

朴志晟继续保持微笑：“那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得告诉我你的名字啊？咱不打不相识，今儿就算认识了吧。”

学长看都没再看他一眼，皱着眉径直往前走去。

朴志晟话音没落，就结结实实钉在了原地。

卧槽？这什么人？救完你就翻脸不认人？是谁，刚刚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你；是谁，不顾一切拉着你就跑；是谁，冒着被群殴的风险把你个大傻逼带出来！不到几分钟，此人在朴志晟眼中又变成了早上多管闲事的那个“傻逼”。

呸！看我下回还管你！

正在朴志晟自个儿内心把那人来回翻个揍了一千零八十遍的时候，他听见走在前面的“傻逼”冷冷地吐出三个字：

“钟辰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