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朴智星！”楼上这么喊道。

朴志晟搁楼根儿蹲着没动，看着几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小孩儿啪啪玩摔片儿。

“朴智星！上来——”又一声中气十足。

“啊日！”朴志晟往起一站，因为起的太猛眼前黑了一片，但他没做停留，直接往楼上奔去。

拿钥匙开了门，炒西红柿味儿就混着油烟钻进了朴志晟的鼻子。他走到厕所打开水龙头，用水冲了冲手和裸露在外的胳膊，然后走到客厅。

朴太太正好端个大盆出来，一瞅见自家儿子，扭了扭头：“去拿筷子，吃饭了。”

朴志晟杵着没动，看着他妈。

“聋啦？”朴太太也看着他，几秒后，朴志晟泄气，转身进了厨房，拿着筷子和勺回来了，把东西放桌上之后，他直起身来。

“哎不是。”朴志晟眯着眼，“跟你说多少次了！别叫我朴智星！”

朴太太一脚踹到朴志晟正抖抖索索的腿上，“别抖腿！”然后随口道，“改不过来了嘛。”

朴志晟有个曾用名，叫朴智星，当时出生的时候奶奶正迷《水浒》，梁山排名第三的人叫吴用，上应天机星，通晓文韬武略足智多谋，人称“智多星”。奶奶希望自己孙子长大以后也满腹经纶，所以取名朴智星。

这个名字叫了十几年，一直到朴志晟十二那年，奶奶又开始钻研星象，发现天机星的特质里有烦躁倔强，不易认错，精神压力重等诸多缺点。所以老太太就又开始担心了，怕她孙子将来受困人情面子因小失大，说什么都要给孙子改名，那改成什么呢？老太太苦苦思索好几天，还是希望自己孙子有志向，向往光明，故取名志晟。从这以后，朴志晟才叫了朴志晟。

朴志晟自己也是更喜欢后者的，因为他总觉得智星很幼稚，不符合成熟男人的魅力，可他又怕奶奶以后又给改名儿，毕竟老改谁也受不了。不过这个担心有点多余了，没几个月，奶奶就故去了。他当时哭的很惨，也不再允许别人叫他朴智星，因为奶奶不喜欢。

“改不过来也得改。”朴志晟说，然后夹了一柱头鸡蛋扔嘴里，“咸了。”

朴广川也从卧室里走出来，先是站着眼瞅了自家儿子一会儿，才坐下拿起筷子，眼睛依然停留在朴志晟的半截袖上：“这还有一个月立冬了，你还穿没袖的呐？”

朴志晟象征性点了下头没答话。年轻的男孩儿大多血气旺，穿衣服不按季节走，按气温。哪怕是大冬天，在外面肆意奔跑的少年都能光了膀子，就别说刚十月份了，现在谁先换上长袖，好像谁就不是男子汉似的。

钟表时针又往后推了三个大格，一顿晚饭也接近尾声。朴志晟家吃饭属于闲不住嘴的那种，什么“吃饭不说话”这种规矩向来作废，朴广川边吃边说“这个菜确实咸了”朴志晟就附和着爹一直点头，朴太太一边拿筷子指指点点反驳“那下回你做”，虽然这样，但一盘菜还是迅速的空了。

等朴志晟把自己碗里的蛋汤喝完，把筷子一撂，清了清嗓子，把全家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我打算去找个活干。”朴志晟说。

俩大人先是愣了一下，朴太太又继续喝汤了：“谁要你啊？”

朴志晟一噎，眼睛都大了一圈：“为什么没人要我！虽然我学习一般，但我其他方面没有差到哪里去好不好？？”

“再说雇佣童工违法啊。”朴太太连眼皮都没抬。

“就给人看看店，咱这地方，只要不拿着大喇叭四处咧咧，没人管。”

这时候朴广川先生准备发言了，他先用筷子敲着碗边，发出清脆的声音，就在要开口的时候，“啪”的一声，朴先生疼的嘴一咧，委屈地看了一眼朴太太，只见朴太太收回刚刚抽朴先生的手，淡淡道：“别敲碗。”又示意自己先生继续。

朴广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严肃的对儿子说：“你确定现在吗？刚上初三，要准备中考了，再等等吧，别分心了。”

朴志晟当即以一种“你看你儿子这样能考哪儿去”的表情瞅着自己爹，想了想还是说：“就因为刚上所以时间还来得及，我想去转转，我这年纪也不能长期干啊，给自己长个手艺，提高一下自理能力，如果以后外地上技校的话，还有点底。”

本来看着家长没有非常反对，这番话说完，二人都觉得有道理，尽管给朴志晟找了个家教，但毕竟一家子都清楚朴志晟这成绩确实有点拿不出手，也就都答应了。起码这小子自己还知道找活干，不至于太像个混吃等死的废物。

吃完饭一般在屋里发会呆就到了睡觉的点儿，朴志晟一向十点准时上床，今天是国庆假期最后一天，他在微信里找了自己哥们儿要各科作业的答案，等抄完之后到了十点半，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了。于是他决定把收拾书包的任务留到明天一早，往床上一砸，没一会儿就响起了沉重的呼吸声。

朴志晟在太阳最高的时候大大咧咧的进了校门，十月初的天气在有日头的地方还带着点闷热，他把蓝白的秋季校服脱了搭在胳膊上，只穿着短袖，校服裤脚挽起来露出半截小腿，右手还拿着根冰棍儿有一下没一下的吃着，晃晃悠悠往学校某处走。

路过操场的时候遇见几个男生在打篮球，见了朴志晟各个跟他打个招呼叫声“朴哥”，他下巴一抬算是应了，继续往与初中教学楼相反的方向走着。

操场最南头有个砖垒的屋子，之前是学校小卖部，后来搬到学校门口了，这块也就废弃了，监控也拆走了，这里就俨然成了小情侣幽会或者其他人躲着干坏事儿的地方。

泉城市第十五中学是个初中和高中合并在一起的学校，说乱也乱不过隔壁八中，说好那更是重点学校里排不上名次，是个一般般的学校。就是人杂点儿，初中生高中生除了上课都生活在一起。操场把初中部和高中部分隔开来，这个废弃小屋，就离高中部教学楼比较近。

朴志晟往墙角一蹲，把刚吃完的冰糕棍一丢，木棍划出一道抛物线越过学校的墙，“啪嗒”一声落在了外面的马路上。他往裤兜里摸了一把，掏出烟盒，从里面抽出根烟叼嘴里，拿火点着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点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差十分钟下第一节课。又不由得叹口气，烟雾顺着鼻子和嘴喷出来，说来也是倒霉，昨晚上睡得急，竟忘了定闹钟，偏偏七天假期把生物钟毁的差不多了，等再从睡梦中睁开眼的时候，爸妈都已经上班走了，看着他紧闭的房门，估计是都以为他早上学去了。

等下了课再偷溜回教室吧，现在回肯定被老师打小报告，刘姐到时候又得抓人了。

墙边上的梧桐树上飞来了只灰色的鸟，叫不上名儿来，亮橙色的光透过层层枝叶打下光斑映在它身上，那鸟在树枝上嚎了两嗓子就飞走了。朴志晟隔着一面墙听着大马路上车来车往，鸣笛声混杂着自行车的铃铛声，正是一天最忙碌的时候。

他闲来无事，一手举着烟，另一只手往旁边地上一够，捡起地上的小砖块，他突发奇想，想看看蹲着能不能把自己画个圈围住。于是他收了收腿，尽量蹲的规矩了一点，便扭着身子，从屁股那开始画圈儿，等到即将差一笔把圈完成的时候，朴志晟的视线里多了一双白板鞋。

朴志晟不由的一哆嗦。

哆嗦倒不是吓得，是因为那双鞋——太白了！非常干净！一尘不染！贴上标签直接放商场里能卖的那种。而且这鞋一看就不是第一天穿的新鞋，更像是穿了很久，但主人依然把它保护的很好。所以朴志晟的第一反应不是抬头看来人，而是盯着那鞋多看了几眼，寻思着得是什么样的人才把鞋打理的这么好。

“旷课加抽烟。你叫什么名字？”一道没有感情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朴志晟这才抬起头来。

来人不但鞋白，皮肤也很白。规规整整穿着秋季黑黄白相间的校服，黑色的头发贴在少年的额头上，因为冷白皮的原因，往阴凉里一站，整个人都嗖嗖冒冷气，少年人把校服袖子挽到胳膊肘，一只手拿着个本，另一只手拎着笔，下巴微收，狭长的眼睛正盯着蹲地上画圈儿的朴志晟。

我正在看着你看着你目不转睛……朴志晟在心里唱了一句。

“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来人有点不耐烦，用笔敲了敲本，又重复了一遍。朴志晟这才回过神来，他忙把烟按向地面，然后站起来跺跺脚，朴志晟站起来之后个头比那人还要猛一点，他冲着来人露了个笑脸：“不好意思啊哥。”

“自己写。”那人把笔递过来，脸上依然没有过多表情。

他知道这是碰上学生会查考勤了，先是在心里骂了几句自己倒霉，接着保持着笑脸说：“哎哥，我不是高中部的。”言下之意，你抓不到我头上。

闻言那人收回举着的本，可朴志晟一口气还没松一半儿，就听那人说：“我认识你们初中部的人，没事，安心报名字就行，别担心你们班主任不会知道。”

朴志晟一噎，算了算时间，应该是快下课了，他有点心急，却还是保持着微笑的样子，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觉得他做到这份儿上对方应该别再多管闲事儿，只要不是个傻逼，给个台阶赶紧下就完事。

可惜他这回遇见个这样的“傻逼”。

“那行吧哥，既然你想知道我叫什么，那咱就相互认识一下吧，我叫——朴智星。你叫我星星就行，哥你呢？”朴志晟说着，把手伸了出去。

高中学长没说话，兀自在本上写了三个字之后，这才又看了朴志晟一眼，随后转身就走。

“？”

这不带这样的吧！这算没礼貌了是吧！

正当朴志晟想要发作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狒狒。”

“什么？”

学长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我叫狒狒。”

朴志晟就这么瞪着那道背影拐弯进了高中部教学楼，足足两分钟，才突然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当即脸一拉嘴一张，吐出一个不文明的爆破音：

“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