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家长会其实千篇一律:严肃的班主任捏着试卷在讲台上巴拉巴拉巴拉地讲，台下的观众皱着眉头煞有介事地听。

唯独这一次，百日誓师之后，学校难得地组织了一次这样的家长会，让孩子上台谈自己想要的生活，努力的方向，美其名曰:“目标规划”。据说能以此激励孩子们的斗志。

易家姑妈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仔细打扮，又有多久没能坐在这样一张实木课桌前了。她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下意识地在清一色的校服里寻找千玺。

像是注意到自己的视线，小少年很快转过来，安抚地冲自己笑笑，麻烦招待的同学给姑妈端了杯温水。

她一颗迟到了许多年的紧张地心这才稍稍平复下来。

早上刚刚百日誓师，同学们个个都激动得跟打了鸡血一样，一个个都意气风发地站在讲台前，宣誓似的大声喊着诸如“我要为国争光！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是！”“我要当兵！守卫边疆！”之类的理想，听得满教室的家长都热血沸腾，低头揩了揩眼角感慨“岁月不饶人”。

易家姑妈悄悄四下望了一眼，十分无奈地不能感同身受。想她小时候过于肤浅，只想和喜欢的人安安静静地找个地方，恩恩爱爱甜甜蜜蜜腻腻歪歪地度过下半辈子。

正想着，易烊千玺上台了。

明明都套着一模一样的宽大的校服，也都规规矩矩地穿，可人就能从他身上瞧出几分不同寻常。不单是长相清秀，还有他的气质。

仿佛只消他往台上一站，四下扫一眼，刚才的一腔热血就冷下来，换了个BGM准备上演缱绻深情的偶像剧。

千玺准确地找到了人群里的姑妈，轻轻冲她点点头开始讲:“我的理想比较肤浅，不如刚刚各位同学的大义凛然。”

说着他自己都笑起来，接着讲:“我就是想找个小地方——最好是古镇吧，平遥古城好像就蛮不错。然后能够和喜欢的人一起，每天在古城温暖的光下腻歪。”

班主任警告地看了他一眼，随时准备上前抢下他的话筒。

可他似乎感觉到了，微微侧身挡住班主任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把这部早恋言情剧圆回了青春励志片:“可是我明白，安稳的生活背后都是少年时经历的苦难。”

“我现在每天就想多学一点，再多学一点，生怕自己落下了。”

“我觉得，只有这样，每天都学到自己筋疲力尽，我才能真实地感觉到自己离那样的生活在慢慢靠近。”

“这样我才能安心，觉得我在向她靠近。”

最后他深深地朝台下鞠了一躬，昂首挺胸地走下去。

他脊背挺得笔直，堂堂正正的话也让老师一时说不出什么。

不知哪个家长带头鼓起了掌，姑妈才恍惚地抬头，从他的话里惊醒。

她说的对，易家都是痴情的种。保家卫国的梦想说起来太空太远了，他想要现实一点的，想要易平遥。

她笑，觉得这孩子真像自己。

之后是难得的文艺表演，千玺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木吉他——姑妈现在有点怀疑这孩子带来的行李箱里藏了个哆啦A梦。然后和其他几个拿着乐器的同学嘻嘻哈哈地说笑着站好了位。

千玺先低头试了试音，指尖流出几个破碎的音符。然后他点点头，缓缓开口：

“当你老了，”

“头发白了，”

“睡意昏沉，”

“......”

几乎是第一个字从那孩子嘴里钻出来的时候，易家姑妈就捂住了嘴。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在这首歌里了，当年没来得及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后来错过了见哥哥最后一面，而现在，她眼看着仅剩的小侄子在命运的大网里挣扎。

她这辈子活得太自私了。

她不知道这首歌是唱给谁的。或许是那孩子送给自己的，也或许是班上平平无奇的例行公事。

但是时隔多年，她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自己的后半生有了依靠有了支撑。

前路漫漫，前后均是黑暗，可她现在忽然燃起了希望的光。

“当我老了，我真希望，这首歌是唱给你的。”

最后一句千玺唱的有点哽咽，只得拼命抬头望天花板，掩饰眼角红彤彤的湿意。

台下都是为人父为人母的人，也一齐跟着木吉他最后几个音符哽咽。

为人父母，从最初面对呱呱落地的新生儿时的手忙脚乱开始，到现在，满教室的少男少女已经依稀能看出未来的样子，眉目青涩，越来越像自己。

“这世上所有的爱都指向相聚，唯有父母的爱指向别离。”

小小少年人红着眼眶，壮志凌云地期待未来。

千玺抹了把脸几步跳出教室。他多想给姐姐打个电话，还有一百来天，熬过去就好。

他们之间的一切荆棘都被斩尽了，此刻只剩最后一百天，他就要冲到心爱的姑娘身边。

一百天，少年未来可期。

30.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