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柯知道的关于易平遥的故事，和千玺记忆里的不一样。

在千玺的记忆里，对于姐姐的印象停留父母出事之前。她留着利落的短头发，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飞扬自在舒畅。她那时候有点像家养的小猫，带着点野性，明媚得像是初夏的阳光，偶尔却又透露出几分更加令人心疼的小心翼翼。

而在父母出事之后她就不再是当初无忧无虑的女孩子模样了。她留起了长发，总是扎着简单的马尾，偶尔披散着头发，整个人温柔得不像话。好像打这时候起，在易烊千玺的那点小心思里，她就不再是姐姐了。而是脱离了他们那个家庭单独存在的另一个生命体。

赵柯听完他的描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弃猫效应”，小猫被抛弃过一次之后就会变得很温顺。小心翼翼地收敛起自己的利爪夹着尾巴过日子，害怕被第二次抛弃。可是他又知道，易平遥绝对不单单是这样。

在补习之余，她平日里积蓄了太多的话无处可说，赵柯就成了唯一的突破口。。

她和骑士大人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父母去世的时候她高三，千玺初三，都是最紧张的日子，可是偌大一个家，家务总得有得做。千玺提出请家政，她却在算清费用之后皱起眉头。以前家里的日子并不紧吧，甚至算得上富裕，但是她一想到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日子要挨过去，她就不得不捏着钱袋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那时候她轻松地笑了笑，弯起一双清亮亮的眼眸说：“算了吧，反正我每天也只是复习，我来做就好。”

说实话她真没做过什么家务，并且从心底里是厌恶那种在一堆油腻的碗碟或是湿哒哒的灰尘里过去的日子。可是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自己的弟弟过得更加轻松。

她想不到原因。大概是从小开始，母亲每次温柔地摸着她的头说：“你要好好照顾弟弟呀。”的时候，亦或者是在哪一个灯光昏暗的夜晚，她透过门缝看见千玺洗衣服的时候膝头还放着书本的时候，灯光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一寸一寸勾勒出他瘦削的身影，她忽然就鼻头一酸觉得他不该做这些事情。

所以她就全部揽过来，故作轻松地笑笑表示：没事。她成绩本来很好，可是哪怕两人再怎么尽量避免多洗一个碗碟，多擦一寸地板，留给她复习的时间还是不够充裕。

在又一个筋疲力尽的夜晚，她依旧是紧紧握住千玺的手才勉强入睡，午夜梦醒时她偏过头去看男孩子的侧脸坚毅的棱角投射在帘子上的影子。

影子黑黝黝的，深沉地如同她的梦魇里那逼人的黑暗。她看得清他的眉骨，他的鼻梁，他的鼻尖，他紧抿的唇角，他棱角分明的下颚甚至他的脖颈线条。一切都是黑色的，夺人心魄的暗，像是洪水猛兽要将她湮灭。

她突然感到窒息。像是被一双名为“命运”的手突然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顾一切地朝后挣扎。

手上的动静很快被千玺察觉，他几乎是在睁眼的那一瞬眸子就忽然洗去了睡梦中无害的懵懂换上了极其成熟的深沉。

他猛地坐起来，一把撩开帘子，同时更紧地握住易平遥想要逃离的手。他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像是烧了起来，滚烫地跳动着，不断地挤压出更加炽热的鲜血，逐渐烧遍他的全身。

平遥受惊似得缓缓抬起头看他，骤然停下了挣扎的动作。

那是怎样震撼的景象啊。就在那被她认为是绝望之地的地方，那在她看来，满是回忆的痛苦难以挣脱和未来的不可预知的黑色中，突兀地亮起了一双眼睛。就像是夜行人毫无目的地彷徨在无边的雾气中，被一尘不变的景色敲打着神经的时候，头顶突然升起了一颗北极星，那光芒愈来愈强烈，直至驱退了浓雾重新点燃了她的希望。

那眼睛里神色依旧是暗暗的，可是并没有压迫神经的逼仄气势，只剩一腔热忱。她觉得那双眼睛里像是含了千言万语，蕴藏着千般万般的情绪。可是等她再仔细看时，又只剩下她的影子在那澄澈的眸子里静静地站着。

像是自始至终，那双眼睛里都只有她一个人停留。

她突然就哭了起来。先是小声的啜泣，到后来再也抑制不住的放声大哭。千玺看着她抽动的肩膀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

他这才发现他好像从来没有安慰过她。爸妈死的时候，易平遥因为无能为力哭过，可是易烊千玺不知道啊。等他有意识的时候，姐姐就已经不哭了，她只是眼眶有点红润，面上却仍旧是往日那般温和的轻松的笑意。哪怕是最后走出太平间的时候，她声音里带的一丝半点的哭腔也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这是他第一次见易平遥哭，他愣了半晌，学着自己当初跪在葬礼上哭得直不起腰时易平遥做的那样。他坐起身子，扶着她坐起来，一把抱住她。

他想像往常那样将头埋进她的脖颈，可是他忍住了。他知道那是软弱的表现了，他紧紧地勒住姐姐的腰，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用近乎蛊惑的嗓音低声道：“别哭了平遥，我在我在。易烊千玺一直在呢。”

易烊千玺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他不知道她是为什么哭，只是笨拙地说着这样的话，却不知这对于她是莫大的安慰。她压力太大了，她不敢去期望未来。

从这一刻起易平遥就不怕了。所谓爱，不过也就是这样：两手空空，仅以热忱相拥。

20.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