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

我出门的时候天很亮，我带了巨大的背包，里面装了普通的瓶装矿泉水，我的杂志，一张普通的城镇地图，没有钱，没有食物。

我拉紧那个棕色包破破烂烂的带子，走出我赖以为生的家园，从灰白色的大理石瓷砖一步一步越过城市的地面。

许多双穿着皮鞋的大脚擦过我脏兮兮的小白鞋，我的脚跟被磨得又痛又麻，我走到了泥泞的小路上。

用满是尘土的手擦过无数次汗水后，我在烈日之下终于拦下了第五辆经过的货车。

货车巨大的脑袋上冒出一个胡茬农民的头，他红扑扑的脸被草帽的阴影遮住一半，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学着看过杂志上的文章死皮赖脸的要求司机载我一程，撒尽土农民无法理解的谎言，以此挣得让我双脚休息的空隙，离开这里的路票。而为此我也不得不忍受路上的颠簸，我在车和地的剧烈碰撞中早已失去了刚离开家门的热血沸腾，只剩对夜晚来临的心虚。

太阳在地平线上随着货架一起摇晃，在眼中留下一道扭曲的红影。我翻开杂志，淡黄色的扉页上用极小的版面印着两首短诗。

其中一篇写着:

旅行所要面对的，

不是远方

是自己。

天黑之前，我喝完了瓶中所有的水，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当我在黎明醒来时，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被丢在了路边，那辆巨大的货车应该已经行远，连同我的背包，杂志，地图，以及喝完水被捏蔫的空矿泉水瓶一起。

我就这样失去了一切东西。

天完全亮起来后，我才从草地上爬起。腰和背都又酸又痛，仿佛我不是被颠了一晚上，而是被车子一路压过来，我的头在路的这头，脚在那头，我的头在车轮下一路滚，身体也一路滚，当我的头把这一整条路都仔细亲吻过，路边的身体才接纳了这个脏兮兮的肉球，一脚把我踹进了早晨的路边。

除了那条忽粗忽细，落满了树叶，向远处无限延伸的灰白的小路，其他地方都是歪歪扭扭，少了一大片叶子，向各处倒的树木。路边的空隙被填的满满的，满满当当都是树。

我从没来过这种地方，介于陌生和怪异之间，让我恍惚中思考，却又得不出结论。我想叫出一些地名，我想知道自己正落在哪一片，那些过去我从未落足过的地方，有多少像这里一样落满无法望到尽头的大片树木。

我在路边又等了好久，不断向路两边的尽头看，还是一辆车都没有，于是我随便找了个缝隙钻进了那一大片树林。

刚开始我小心地拨开每一片枝叶，眼神紧盯脚底，认真地在破碎的土石间寻找着落脚点，但这样只是越来越累，尤其当空腹的虚弱感从腹部扩张到全身，我的身子再也控制不住平稳了，我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前冲。直到不知道多久之后，树木逐渐变稀，贴着身体的枝叶的啪嚓声逐渐变轻，脚下的树根也不再刁难，我终于从暗无天日的树丛中看见了光明。

我看见一大片破破烂烂的瓦屋和没有形状的农田，零零散散的土屋建在勉强可以立脚的一小片地面上，屋间只有山路一样的崎岖，唯一的平整都留给了娇生惯养的农作物。

树还是散布四周，这就像植在森林中的村庄，砍伐多余的树木植下村庄，植下农田，除此之外再无一片多余的地，全被树木重新占领，是只能在童话和想象中看到的村庄。

不远处是一条七扭八歪的河，夹在破房子和东倒七歪的树中，像是被点缀着绿色斑点和铁制饰品的孔雀眼丝绸。

我顺着河走时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女孩子正从桥下慢慢钻出来，她看到了我，眯着眼睛盯了一会以后随即大呼小叫了起来：

“呦，是外乡人呀！”

我就这样来到了厍唛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