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消失的洋介

　 跟陈盛的婚礼比起来，山本洋介举行的婚礼太简单了，没有迎亲队伍，也没有送嫁的亲人，只有一个参加婚礼的女方好友月明和作为送嫁娘主持婚礼的阿桃，阿桃哪记得住结婚的规矩，在旁人和月明的点醒下，结结巴巴、磕磕盼盼地说起了吉利话，然后把新郎新娘送进了洞房

　　用过午饭后，山本洋介给阿桃包了个大红包，阿桃含着泪说完祝福的话，不舍地说完二太太交代她的嘱咐方才去赶回马六甲的火车，而月明在临走之前拿走了菊香一大盒娘惹糕，那是菊香特意给她准备的，接过娘惹糕在月明心里就已经把菊香当作她的朋友了……

　　目送着月明回到克里斯汀服装行后陈盛便回家了，一回陈家他就直奔房间想找一找他的婚服，婚服是月明一针一线亲自缝制的，他想看一看那件婚服以解对月明的相思之苦，可是他翻遍了衣柜都没有找到他的婚服，拉过玲姐一问原来是下人拿去洗了，他一路跑到后院却看到婚服已经被洗好晾起来了

　　“谁让你们动我东西的？”

　　陈盛微怒的看着下人们，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说话，因为她们知道二头家像来对待下人都很温和从来不会发这么大的火，今天还是第一次，她们都被吓到了，这时，美玉的声音响起来

　　“是我让她们洗的！”

　　陈盛回过头看着她

　　“谁让你这么做？”

　　美玉一脸温和

　　“这是规矩，回门后的第三天峇峇和娘惹的婚服要拿出来洗干净然后收起来，一直到百年归世在拿出来一起掩埋到土里……”

　　“我不要你来多管闲事！”

　　陈盛怒喝着

　　“以后我的东西你一概都不许碰！”

　　语毕陈盛又转向下人们

　　“你们，等我的婚服干了之后放到柜子里，以后不管是谁都不许碰，尤其是她！”

　　那最后四个字很明显说的是美玉，下人们望着美玉，美玉则是皱着眉一脸难堪，可是陈盛却看都没看头也不回的走了

　　美玉看着他的背影，其实她知道这件婚服是出自月明之手，心里也知道陈盛为什么会对她这样，更知道为什么自从那天晚上过后陈盛夜夜都不肯入她的房和她亲近，因为他恨，恨她让他失去了心爱的女人

　这边，阿桃一回到黄家就被大太太桂花劈头盖脸一顿喝骂，天兰出来求情劝说也无济于事，桂花狠了心，非要阿桃一条腿，两个佣人按着她，管家则举着木棒一记记打下，阿桃痛得连叫也叫喊不出来，在痛打了阿桃一顿后，桂花还不解气，又拿来劈砍木柴用的斧头，一斧头下去，斧背就敲在了阿桃的脚跟上，一声脆响——阿桃的脚废了

　　出了陈家陈盛就找一个地方买醉，喝的醉醺醺的也不肯回家，一直吵着要去克里斯汀服装行，司机阿成也很无奈只能把他扶到克里斯汀服装行门口，却发现店门已经关了

　　“二头家，月明小姐已经休息了……你看，店都关了！”

　　陈盛抬头一看，果然，克里斯汀服装行已经关门了，他高喊着

　　“月明！月明！”

　　“二头家你小声点，月明小姐可能……可能已经睡了，你别吵着她！”

　　阿成的话让陈盛仿佛清醒了一些，他点点头

　　“对！不能吵着月明……不能吵着月明，走，我们再找个地方喝，我给你唱班顿！”

　　阿成扶着摇摇晃晃的陈盛

　　“二头家，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府吧！”

　　陈盛一瞪眼

　　“干嘛那么早回去？怎么？你也跟月明一样，嫌我唱的难听？”

　　阿成连忙摇头

　　“不敢不敢！我哪儿敢跟月明小姐比啊？”

　　“那还费什么话？走啊！”

　　就这样，他扶着摇摇晃晃的陈盛上了车，还是大着胆做主把车往陈家的方向开去了

　　克里斯汀服装行二楼，月明轻轻推开窗户看着渐渐驶远的汽车脑子里闪过昨天去陈家，陈老太太跟她说过的话

　　“月明，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盛，他之前想娶的人本来是你，你能不能跟奶奶说实话，你喜不喜欢盛？”

　　“陈二少爷？我对他，没什么感觉……”

　　纵然当时月明心里有微微的异动但是面对陈老太太的质问她还是坚决的否认了，而听到她的回答陈老太太心里也平和了一些

　　“谢谢你告诉我实话，但是月明，盛到现在还在对你念念不忘，而对美玉一直都冷眼相待……”

　　老太太话虽然没说很清楚，但是聪明如月明，她一听就猜出来了老太太的意思

　　“奶奶，您放心吧！以后我尽量不会再出现在陈二少爷身边，如果您实在不放心的话，那我就不来陈家了，反正我也知道您的尺码，您要是想做衣服我做好了让人给您送过来，或者您让大少爷派人来取也行！”

　　画面一闪回到现在，看着汽车消失的地方月明嘀咕

　　陈二少爷，你爱错人了，我和你并不是一路人！

　　阿成扶着陈盛回到家就和美玉大吵了一架，最后还吵着要睡书房，美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样的日子她不知道她还能支撑多久……

　　第二天，陈家大少爷把陈盛叫到了客厅，好好把他说了一顿，陈盛自知胡闹不对，耍脾气更是不对，也知道美玉没有做出半分不对的事，可是，他就是厌恶她，顺带连自己也厌恶了，又或者说，他是在厌恶自己，顺带厌恶了美玉

　　陈老太太都知道，所以借着下楼吃饭的机会和美玉拉起了家常，也顺带劝劝她，老太太告诉美玉，她之所以选定秀莲做陈家女人，是因为她性情大气，把陈家家务打理得妥妥当当，陈老太太还说，男人要有大气，女人也要有，可是，女人天生就是爱小气的，一室之中斗来斗去，永无宁日，男人在外面呼风唤雨，回到家还是得听女人的，所以，一个好娘惹，得先看好家、顾好家，要顾好家，心就要宽，要正，要善，要大，美玉知道陈老太太在说什么，点头应道

　　“奶奶，我知道了，我一定会以大嫂为榜样！”

　　她也已预料到，往后的日子不会有什么改变，之前她还想过亲自去克里斯汀服装行一趟跟月明把话说清楚，好好警告警告这个女人，可是奶奶的话让她冷静了下来，与其去咆哮、折腾、闹得谁都不愉快，还不如把分内的事做好

　　风平浪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年光阴转瞬即逝，这一年来陈盛和月明从未正式见过面，只是偶尔陈盛经过克里斯汀服装行会偷偷打量月明几眼，而陈家也从未再找月明做过衣服，月明不止没见过陈盛，就连陈老太太她都没见过，她知道陈老太太是在避嫌，所以心里也从未怪过陈老太太，她没错，为了自己的孙子孙媳考虑，这样做一点也没错

　这天，月明手里拿着一些宽松的娘惹服来到星洲影室，菊香怀孕了，这是她特意给菊香准备的，随着肚子一天天变大衣服当然也要变一变，结果，她刚到巷子口就听到一阵阵怒骂声

　　“他就是用开相馆做掩护的日本间谍！”

“日军的开路先锋！”

“那娘惹婆是日谍的老婆！”

“你这不知国仇家恨为何物的娘惹婆，给我滚！居然嫁给一个杀了我们千千万万同胞的仇人！”

　　山本洋介护着菊香，用身体挡着那些头脑发热的年轻人，喊道

　　“我没有杀人！”

　　没有人听他的，纷纷发泄地冲他吼叫

　　“你有！是杀人犯，是刽子手！”

　　情绪被挑到激动处，一群人冲上去对着山本洋介一顿拳打脚踢，

菊香反护山本洋介，却被他们呵斥推搡，一股热血串上菊香的头顶，她虽说不出话，却用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作势要打她的年轻人，那年轻人举起厚重的砖头就要朝菊香砸去，菊香心中害怕，却不避，仍用眼睛死死地瞪着那年轻人，正当那年轻人要把砖头砸下去的时候手腕儿就被月明抓住了，月明握着他的胳膊反手一拧那年轻人的胳膊便脱臼了，他疼的吱哇乱叫，月明冷冷的说

　　“还有哪个不怕死的敢动他们，尽管上来试试，我奉陪！”

　　聚众闹事的领头人看着月明，怒骂

　　“月明老板，我们听说你是中国人，做为一个中国人你怎么能护着一个杀我们千千万万同胞的刽子手……”

　　“我想护着谁就护着谁！”

　　月明低吼

　　“还轮不到你们这些人来指手画脚，我不管他是什么人，反正他们两个我月明保定了，如果你们想来试试我的功夫就一起上吧！还是那句话，我奉陪！”

　　新加坡无人不知道克里斯汀服装行老板月明的厉害，那领头的男人也被吓住了，只得连连退让，他不甘心地走开了，其他人也都不甘心的走开了，菊香吓得双腿发软，强撑着去扶山本洋介，月明捡起地上的箱子一脸不耐的说

　　“现在他们对日本人的意见都很大，你还敢带着菊香在外面晃？你不要命不要拉上菊香一起，她现在是两个人经不起你这样折腾！”

　　洋介身上都是伤，有气无力的任由月明指责，菊香拉了拉月明的衣服比划着

　　别怪他

　　月明叹了口气也不再多说了只是道

　　“进屋去吧！”

　　菊香扶着洋介进屋给他上药，月明在一旁看着，良久后，她便说

　　“等菊香把孩子生下来你们就离开吧，走的越远越好，这个地方，不是你们待的！”

　　说完这句话月明便把装满娘惹服的箱子放下转身走出了星洲影室，她不知道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洋介，那天过后洋介就消失不见了，月明忙着做生意，连着大半年都没再去过星洲影室，根本不知道洋介消失了，只留下菊香和他的孩子在冷风骤起的屋子里等他，菊香很会过日子，大概是老天爷知她一生命苦所以给了她一颗慧心，在怀孕的日子里，小相馆虽然开不起来了，但她起早贪黑地做些女红和糕点去卖也能勉强糊口，她没有去找过月明，因为她清楚月明如果知道这个状况一定会接济她，可是她不能就这样靠别人的接济来度日，哪怕那个人是她最好的朋友

　　而月明虽然没去过照相馆但是却在心里心里默默的计算着菊香临盆的日子，这天夜里，狂风大作，天空一声闷雷后下起了一场大雨，一辆黄包车还在路上奔走，一直来到了一条小巷子里，月明下了车便把伞撑开往星洲影室去了，她已经很久没见到菊香，算算日子，临盆也就是这两天了，刚好今天过来送衣服，就顺便去看看她……

　　月明走到照相馆门口，屋子紧闭，里面却有光亮，她没多想只是敲了敲门

　　“洋介！菊香！”

　　没有人来开门，月明一脸疑惑，菊香听不见，可是洋介听得见，她敲这么大声为什么不来开门？正想着，屋里却传来一阵叮叮咚咚椅子倒塌的声音

　　“菊香！”

　　月明直接推开了门，一进屋子她就看到这样一幅画面肚子大的像个圆球的菊香用右手撑着腰，左手捧着肚子，想从地上站起来，谁知，笨拙如球的她用足了劲儿却还是无法起身！

　　“菊香！”

　　月明扔掉伞上前把她扶起来，菊香却根本站不稳直接瘫倒在了床上，月明瞪大眼看着她

　　“你要生了？对吗？”

　　菊香眼神迷离的看着她点了点头，月明这下慌了神，她看着菊香

　　“你等我一下！”

　　她转头笨拙地拿过面盆、剪刀，准备好干净的毛巾、棉被，又烧好一壶热水后才坐到菊香的旁边拉着她的手安慰

　　“你先忍一忍，宫口要开到十二指才能生，先忍一忍！”

菊香看着月明，脑海里忽然想起当初阿桃在婚礼结束后离开时提醒她

　　“二太太说，生的时候要把橱门、抽屉都打开，这样才能顺顺利利！”

　　菊香忍着剧痛想爬起来，月明立马按住了她

　　“不能乱动！”

　　菊香比划着

　　我要把抽屉还有橱柜都打开！

　　月明这才想起娘惹生孩子的习俗，她松开菊香的手

　　“我去办，你等我一下！”

　　月明站起身，跑到了照相馆的正中间，一挥手屋内所有的橱柜、抽屉迅速被打开了，菊香忍受着疼痛，这一幕幕她根本没有看见，等到月明告诉她能打开的已经全部打开了之后她才略微放心了一点，月明紧紧的握着菊香的手，一起和她等待着孩子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