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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京

银鞍传

  大理寺失火的消息于第二日一早便传遍了朝野。大梁数十年卷宗文案毁于一旦,大理寺连递了三封请罪折子。这绝不是小事,哪怕没有革职查办,皮肉之苦总应是免不了的。

  然而,如此一桩放在平日里可以震动朝野的大事件,大理寺这一次居然只是被罚了半年俸禄这么简单。并且于第二天上朝时,摄政王与太后娘娘居然都没有表现出什么震怒的神色。甚至于太后娘娘不但没有表现出半丝不悦不说,连过问都没有过问。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只因为一个原因——

  抚宁军归京了。

  大梁地中中原,北方邻国一为北厉,二为北燕。这两国可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北厉,天生好战善斗。而三年前,开呈六年,正是大厉动用武力向四方扩张最为猖獗的时候。大梁地大物博,西部牧草丰美,南部又囊括了苏浙杭三州“鱼米之乡”,地理位置是天然的优越,用顾濯的话讲,是“早已成为了四面八方眼中的一块肥肉。”

  开呈六年,北厉破周幽山防线侵梁。大梁毫无准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而镇守北境的抚宁侯顾培适时又刚好在京都述职,是以大梁北境无人,节节败退,整条北境防线,自周幽山起,被打得落花流水。北境近百里的土地,愣是被咬下了好大一口收不回来。抚宁侯当即收整甲胄,率了八万兵马北上驰援,时年十七岁的抚宁侯世子顾濯也随行从了军。

  然而,北境防线之所以设在周幽山那不是没有道理的。大梁自北境算起,关中数百里都是草原,无险可守,周幽山是唯一可以拼谋略的要塞,剩余的地方,只能赤裸裸的肉搏,所以就算是北厉要吞梁,那也是从周幽山攻过来的。可大梁多数都是汉人,细皮嫩肉哪里比得过北厉天生啖肉茹毛的游牧民族?

  北境一役进行到第二年,抚宁侯战死,尸体被北厉人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悬在了梁军帐外百米处。营里的人都说,世子爷从那一天起忽然就长大了。顾濯很冷静地收敛了父亲的遗骨,很冷静地,按照军中战死的规矩看着众人将侯爷火化,很冷静地开口——

  “我不是世子爷了,从今日起,我,顾濯顾长留,只是抚宁军帅。”

  所有人都以为他很冷静,也都相信他很冷静。可只有顾濯最亲近的副将,南营总督杜昀知道,顾濯每每上战场时疯了一般一人冲向十数倍敌军那不要命的模样。

  可就是凭着这句话,就是凭着这口气,顾濯胜了,抚宁军胜了。从第三年起,大梁开始进入反攻,失地渐渐收复,士气也愈发高涨。最后一战,顾濯命全军挂素缟迎敌,也是那一战,披麻戴孝的抚宁军士气冲天,一举全歼北厉十万主力军,将北厉人赶回了周幽山口,重固北境防线。

  至此,顾濯一战扬名四海,天下都知道了,大梁北境出了个全歼北厉主力的顾长留。这不仅是因为大梁的胜局,更是因为这是十年之内,北厉打的第一场败仗。那些曾受北厉欺压的君主,顿时觉得大梁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

  然而,这位重挂父帅,得胜回朝的世子爷归京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向陛下开口,为大理寺求情。

  诚然,抚宁侯顾培与大理寺丞贺洵的父亲,礼部尚书贺元归是故时密友,顾濯也与贺洵是从小厮混到大的交情。可饶是这么大的长安城,要说这一帮官家贵族子弟谁又和谁没有两个交情了?大罪当前,又有哪个敢站出来替贺洵说话的了?

  最终,也不过只有一个顾濯罢了。

  一日前,正月初九,夜。

  长安城外,十三里坡。

  此处距长安城仅有十三里远,至此望去,已经依稀可以辨得那满眼繁华的京都长安城。

  杜昀抿了抿唇,看向不远处地帅骑,没有说话。帅骑上的人着黑色甲胄,头束青玉冠,蹬皂靴,大抵也不过弱冠的年岁。看那背影,策马握缰,身姿挺拔宛如北境的雪松。 待胯下的黑鬃乌骓长嘶一声,那人回首——一双剑眉下,眸如寒星,目光所及之处,倒有周身的意气。

  抚宁侯世子,顾濯,字长留。

  杜昀叹了口气,轻拍马腿,口中轻喊了一声“驾”,快骑几步赶到了顾濯身边。

  “长留,已经到皇城根儿了,停军休整一晚吧。”

  顾濯略略侧头,看了杜昀一眼,没有说话。静了许久,他方眺望着远处隐约可见的长安都墙轻叹似的开口:“这么些年了,也算是回来了。”

  “哪里有,”杜昀装作开怀的样子打趣,“也不过三年而已,我们还没有太老的。”

  “是么?”顾濯知道他的好意,便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我到觉得这三年变了好多呢,人和事我都快不认得了。”

  “顾濯你……”杜昀先前的笑意有些犯僵。

  是啊,三年了,大梁换了天子,朝局大改。所谓陛下年幼,摄政王监国,太后垂帘听政也不过是谋权的幌子。内臣外戚两相制肘,把整个朝廷弄的乌烟瘴气。这些,顾濯远在北境也曾听说过。何况三年里,抚宁侯战死,北境狼烟难灭,就是顾濯自己也变了许多,再回不去当年的年少风雅鲜衣怒马了。

  “杜昀,”顾濯凝望着远处的京城,“父亲的尸骨呢?带回来了么?”

  好半天,杜昀没有答话。顾濯也没有在问,因为不许多时,他自己也反应过来了自己刚才的问题有多蠢。

  凡沙场战死者,当场火化。这是大梁的规矩,哪怕是抚宁侯也不能例外。

  杜昀眸中各种神色翻涌良久,他终于开口:“长留,有些事我必须和你说。”

  顾长留侧过眸子看他,声音有些冷。“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很好,你不用说了。”

  “不,你不好,”不知顾濯这句话触到了杜昀什么痛点,他的声音猛地抬高,“如果你好,你就不会上了战场就像疯狗一样不要命!如果你好,可以,那我问你,你胸口这道伤是怎么来的!”

  “杜昀……”

  顾濯轻轻开口,可杜昀很快截住了他的话头——

  “顾长留,侯爷之死,错不怪你!你放过自己吧!”

  许是杜昀眼中的痛色刺到了他,顾濯竟也冷声开口:“我没有不放过自己,我说了,我很好!”

  “是,是!你很好!”杜昀调转马头转了转,恶狠狠地看着顾濯,“在所有人面前,你都很好。可你骗不了我!你我从小到大还有什么人是比我更熟悉你的!是不是只有到了京城,见了那个人你才肯说实话啊!”

  “杜昀!”顾濯猛地侧头喝住了他。

  顾濯的眸子此时凌厉得吓人,他身后的将士们听见了主帅与总督的争吵,都微微低下了头。四下,也只有杜昀依旧面色冰冷地看着他。

  顿了顿,顾濯呼了一口气,“父亲阵亡,是因为粮草不济,援军未至。可杜昀,粮草军需,配给调动,尽数是我东营的职责,若我说我并无丝毫愧意,我又如何对得起父亲!”

  “粮草?援军?”杜昀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侯爷被围困,无粮无援究竟因为什么你我都清楚。不是因为东营没有协理好前线军需,而是因为,自京城根本就没有向北境运粮草的船出现!”

  这些,顾濯知道么?顾濯当然知道。

  长安根本就没有向北境运粮。他知道。

  三个月,整整三个月,北境几十万兵马没有粮。可他能说什么呢?能做什么呢?两军交战的危急时刻,抚宁侯派出的所有求援兵士全部有去无回。那些人都是抚宁侯最信任的亲卫,是绝不可能叛逃的,那么只有一个原因——

  有人截住了他们。并且这人,根本就是想让抚宁军全军覆灭。

  顾濯怀疑过北厉,可北厉虽然悍勇,爪子却也伸不到那么长;他也怀疑过北燕,可北燕与北厉方打过一次大败仗,就算是想在梁厉交战时坐收渔翁之利,那也应该是朝北厉动手才是,况且粮草拨运,实属大梁内政,他国无权插手,也很难干预……

  排除了一切怀疑因素后,他只想到了最后一个可能。

  大梁自己。

  这大梁里,杀机暗藏,有人不愿让抚宁军得胜归京,暗中扣下了抚宁军所有的粮草与求援奏报,使北境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杀戮围城。

  多大的讽刺,用命在替大梁守国土的将帅、士兵,居然有很大可能是被自己身后所保护的国人算计致死。

  顾濯有些疲惫地合了合眼。

  杜昀本还欲再与他辩上几句,可见他突然换了如此一副悲从中来的神色,一时怔忡,竟也没忍心说下去。

  “你……顾濯……”杜昀复杂地看了他良久,终究还是大叹一声,别过了头。

  杜昀看着越来越近的皇城,只觉得五脏六腑里暗沉沉翻涌着酸咸苦涩各种滋味,五味杂陈。

  其实,杜昀是被抚宁侯捡回来的,他长在抚宁侯府,自小便唤侯爷为义父。顾长留小时候是什么样子,没人比他更清楚。

  锦衣华裘,万般倜傥,一人占尽长安风流。

  可如今呢?杜昀已经在他身上找不到当年那个打马看桃花,拂袖走天涯的侯门小世子的影子了。

  顾濯变了,大抵真的,只有在那个人面前,他才会极小心地漏出一丝当年的痕迹,让人能将时光两头的顾长留联系起来。尽管那人,现在已经位高权重,立于大梁的权力顶峰之上。

  “快些走吧,若无意外,今夜是可以进京的。”顾濯忽然冷梆梆说了一句。

  杜昀很配合地什么也没说。

  因为他知道,若无意外,今晚待他们一归京,大理寺便会收网。与顾濯一样,他希望知道这隐于暗处的黑手究竟是何人,却又希望,今夜这张网里,永远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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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各位小可爱们不要着急啊,我们的摄政王殿下很快就要出场啦!(就在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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