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午休后，秦潼再次登门，向锦觅传达王上要召见圣女的旨意。
这次，他是说清楚了的。
锦觅没有了可以推托的理由，只能认命跟秦潼去一趟北苑山庄。
到了王上的院落，秦潼带着锦觅来到一间屋子，又留她一人，离去时还带上了房门。
往里走，她看见旭凤一人正坐在书案后边，双手认真摆弄着案面上的东西。
锦觅忙拱手作揖：“不知王上叫臣过来有何事？”
“你过来。”旭凤招了招手，指着身旁的位置示意她，“坐这儿来。”
锦觅依言坐下，旭凤道：“你不是喜欢做凤凰灯么，今日我们便坐在一盏。”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何时说过喜欢做灯啊，“王上，臣不会做凤凰灯啊。”
“我会啊，你只要辅助我便可。”旭凤开始动手。
锦觅看不懂，堂堂熠王有时间不去料理政务，偏偏喜欢做灯。
画图，裁缎，编竹，上浆，缠线……
越弄，手越不听使唤，毛毛躁躁，笨手笨脚的。
经过验证，锦觅仰天长叹，自认是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等一盏红色的凤凰灯做出来，天都黑了，可看那灯的造型……一言难尽。
锦觅心虚：“王上，臣给您拖后腿了。”
“你也知道啊。”旭凤捣鼓捣鼓几下灯叶，尽量凹出个凤凰花的造型。
“这样子也勉强能看。”锦觅干笑着夸道。
“这是你我携手做的凤凰灯。我可否留着？”旭凤在意的不是灯，而是他和锦觅携手经历的这个过程。
“当然可以。”锦觅巴不得王上自个留着，这么丑的灯，可千万别送她。
不过，好在旭凤也没打算将灯送给锦觅，锦觅如释重负。
“不过，随我来。”旭凤又带锦觅来到前堂，拍了拍手，就有宫婢侍从打开三扇房门，整个院落一下变得通亮了起来。
锦觅抬眼望去，原来整一庭院里里里外外全都挂满了红色的凤凰灯，满目一片灯火阑珊。
她跑到庭院中心，转了几圈，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这些，王上什么时候做的。
“这些凤凰灯全都是送给你的礼物。”身后，旭凤下了台阶，缓缓走向锦觅，他问她：“你可喜欢？”
锦觅没有做声，双眸环顾了四周红色的灯火，一切尽在不言中，最后目光定格在旭凤身上，与他对视，“王上，这些灯全都是你做的吗？”
旭凤风轻云淡地点了点头，一双狭长的凤目直勾勾凝视着锦觅，不想放过她眼睛里流露的每一分情绪。
明明嘴上已将情愫说得这般明了，其实内心还是紧张的，他生怕，对方会再次拒绝这份情愫。
可是，有期许的美好，也有残酷的现实。
“臣……谢王上错爱。”
一如前几次那般，锦觅神情端庄，依旧态度坚定地婉拒旭凤的心意：“您是淮梧高高在上的熠王，臣只是圣医族的圣女。你我之间是不会有可能的……”
“那你与瑾王之间呢……”旭凤忽而开口，打断她婉拒的言辞。
提到瑾王，锦觅眼睫轻颤，垂眉低目，不敢对上旭凤探究的视线：“这与瑾王无关。”
“怎会无关！”旭凤清傲的面容闪过一丝沉痛，一丝挫败：“为何，你能接受瑾王对你细致入微的照拂，却不能接受本王对你的心意？”
闻言，锦觅的眸色一闪，面纱下的神情有过片刻的慌乱。
她想到了，她房中床头茶几上悬挂架上的那盏玉兔宫灯，提在纱绢灯上的那首祝词，还有……烛芯下隐藏的那个秘密。
屋檐廊下，羌活来接锦觅，入院时却见旭凤与锦觅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
“锦觅——”羌活面色一惊，情急之下壮着胆子打破二人的紧张氛围：“见过王上，王爷见你许久未归，便派我过来看看。”
旭凤未理会羌活，仍执意对锦觅步步紧逼：“锦觅，一直藏在你心底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臣听不懂王上在说什么！”
锦觅不动声色，稳住自己内心的秘密，俯身向旭凤行礼拜别：“王上，臣有些困了，先行告退！”
不顾身后炽热的视线和满庭满院的灯火阑珊，锦觅拉起羌活的手，一路小跑着离开这个几度令她窒息的地方。
佳人已走远，秦潼近身，旭凤收回恋恋不舍的目光，黯然伤神：“如此好时机又错过了，我方才是不是应该把她拦住。”
秦潼应道：“臣以为，王上方才应该拦住圣女。”
旭凤满怀惆怅，看了看满院红色的凤凰灯，“把这些灯，送到南苑行宫的清芷榭去。”
秦潼望着梁上的凤凰灯，深深一叹，目测，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
南苑行宫毕竟是瑾王的居所，王上行事乖张，如此堂而皇之登堂入室，丝毫不顾及瑾王的颜面，恐怕将来……
南苑行宫的马车就停在北苑山庄外，锦觅上了马车意外撞见一个熟悉的白衣身影，“王爷？”
润玉道：“无事，便想过来瞧瞧。”
柔和的目光扫过锦觅的眉眼，一双细眉轻蹙，郁郁寡欢。
默了默，润玉问道：“锦觅姑娘，莫不是王上又为难你？”
“不是。”锦觅摇头否认，喃喃自语：“不是王上。”
是你啊。
可是，她不能说。
锦觅闭口不谈，润玉便也识趣歇了话语，一时间车里安静了下来，耳畔偶尔传来车轮滚动碾压过地面的声音。
回了清芷榭，天空一轮明月高悬，庭台水榭，满室清辉，连蜡烛都省了。
锦觅打发羌活快去歇息，她自己无心睡眠，索性携了一壶药酒，一人独坐于凉亭之中。
纳凉，赏月，自斟，自酌。
举杯消愁，愁更愁。
抽刀断水，水更流。
锦觅苦笑一声，阖目仰头饮尽杯中佳酿，动作潇洒豪迈。
端起酒壶正准备斟酒，忽然眼前一晃，桌面上凭空又出现了一酒壶子，抬首寻望。
“锦觅姑娘不够意思，月下独酌也不叫上润玉。”润玉捡了锦觅就近的木凳子拂袖坐下。
“王爷怎么过来了？”锦觅想起身行礼，润玉伸手按住她：“四下无人，就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了。”
润玉倒了一杯锦觅酿的药酒，晃了晃，抿上一口，“锦觅姑娘这药酒酿得甚好。”
“哪里哪里，又怎比得上王爷酿酒的手艺。”锦觅自谦道。
礼尚往来，在润玉的默许下，她着手端起润玉带来的酒壶，斟了一杯细细品了品手中的药酒。
不错不错，当初第一次给润玉看诊时，锦觅接触到的药酒就是这个味道，她还瞒着楚遥私下偷偷倒了一壶，好拿回去研究研究这个药酒的成分配方。
可惜，有些药材成分她品不出来，以至于后面酿出来的药酒味道总是差那么一点意思。
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她可得好好品一品。
锦觅猴急的样子惹得润玉失笑，忙劝她：“慢些喝，这药酒后劲大，容易上头。”
“没事，我酒量可好了。圣医族里都没人喝得过我。”尝到了梦寐以求的佳酿，锦觅笑得见牙不见眼。
她一边殷勤揽了酒壶与润玉斟酒满上，一边开始大言不惭地吹嘘起自己从小到大的“丰功伟绩”。
润玉但笑不语，细细听着，时而端起酒杯浅浅抿上一口。
二人谈笑风生间，你一杯我一杯，酒水不停，推杯错盏，很快两壶药酒都见底了。
“没了？”锦觅晃了晃两个空酒壶，“怎么就没了呢？”
她不信邪，摇摇晃晃站起身将手中的酒壶倒扣过来，哦，原来真的没了。
“锦觅姑娘，你喝醉了。”润玉怕锦觅不小心摔了，赶忙起身伸出双手扶住她的双肩，将人按回坐位。
“我没醉！”锦觅应得中气十足，酒态却在眼尾处晕染开来，带着湿意的绯红，水雾迷离。
冲动容易上头，锦觅单手撑着额头，摇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眨了眨眼，试图让自己看清楚眼前的人。
迷迷糊糊间，她仿佛看见了一袭白衣，熟悉的神仙身影，熟悉的神仙面容。
“哎呀，你别晃了，晃得我头疼。”锦觅拉扯着润玉的衣袖，睁大了双目努力端详着润玉的容颜。
润玉手下一顿，点漆的瞳仁一瞬不瞬地回望她的双眸。
半晌后，锦觅忽然缓缓站起身靠近润玉，“大神仙……”她嫣然一笑，语气醉痴痴地：“你终于来看觅儿了，觅儿等了你好久好久……”
好端端说着说着，她又哭了，明亮的眸子染上了一层润润的水烟，如诉如泣，媚态横生。
“我遇见瑾王后，你就从我的梦里消失了……”锦觅将润玉搭在她肩上的一只手抓下来，牢牢攥在手心，整个人跌入他的怀抱，眉眼间尽现娇憨之态：“大神仙，你告诉觅儿，为什么你俩长得一模一样？你究竟，到底是不是他？”
声声呓语，诉尽衷肠。
又是大神仙？？？
润玉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无奈只能一手揽住锦觅纤细的腰肢，然后使巧劲抽出被攥住的另一只手，垂眸，抹净她眼角的泪痕，柔声哄道：“乖，锦觅姑娘，你累了，润玉扶你回屋休息。”
“不要！”锦觅不肯走，双手还扒拉上润玉精瘦的腰身，说什么也不肯让他走。
她似乎是忘记了方才“大神仙”的事，从润玉怀中仰起头，双眸直视他秀气的下颌角。
“王爷……”
这会儿，她又认得润玉了，松开环着的腰身，一双柔荑逐渐抚上他清隽的脸庞，眼神些许迷惘懵懂之色：“你为何总是笑得如此好看，难道不知晓：‘美色乱人心’么……”
闻言，润玉心头一震，连呼吸都慢了半拍，滢亮星眸凝视着锦觅如画醉人的眉目：
“那，你的心，乱了么？”
声似醇酿，涓涓潺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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