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摇飘摇，山河飘摇 2

晓梦迟疑片刻，终探手过去，轻轻抚在章邯眉间，将他的皱痕一一抚平。

章邯一愣，她素手微凉，倒是十分舒服，这一瞬仿佛永久一般，他却微微向后错开。

晓梦顿了顿，将手收回，无悲无喜道：

晓梦章将军是否记得初见之时，我曾与你说过的话？

章邯有些意外，这才放下手中行军地图，好好回忆了一番两人初见时的情形，是他受公子之命去请她相助。于是章邯笑道：

章邯当然记得，彼时大师正在沐浴，章邯十分冒昧，然大师却嘲笑章邯是俗人，还在意男女之别。

晓梦见他还记得清楚，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道：

晓梦这几年过去，章将军却还是如此。

章邯世俗之见，大师见笑了。

晓梦短叹，自言自语道：

晓梦你没变，所有人都没变——是我变了吗？

章邯问：

章邯大师说什么？

晓梦侧头：

晓梦没说什么。章将军军务要紧——

随即转言道：

晓梦将军此时不可强攻彭城，如若短时未能攻下，粮食必然吃紧。而若孤军深入，粮道必为所扰。此时王离军继续攻赵，兵家有云分兵不如合，兵分多路则易被各个击破。而倘若王离放弃赵国助将军攻彭城，后方则必为赵国断。届时前有虎不能进，后亦有狼不能退，秦军必遭全军覆没之局。

章邯从未听晓梦谈起过军务，此时她一言出，清楚道破如今秦军所面临的局势，与他先前分析分毫不差。

于是章邯问道：

章邯那么依大师看该如何排兵布阵？

晓梦对着行军地图遥遥一指，两人目光随即落在同一处，晓梦道：

晓梦助王离攻赵。

章邯终于将皱了多日的眉头松开，冲晓梦笑道：

章邯大师高见，章邯亦是如此想。

恍惚间晓梦似是看到了几年前樱树下的年轻将领，因自己的一言而微露笑意。笑容虽浅，却让她刻骨铭心。

王离欲拉拢赵国，诈降赵将李良。而李良正因赵王武臣之姊对其无力，一怒之下杀之，而后才知心慌，竟叛赵降秦。而后经几度战役，章邯与王离将巨鹿团团围住，赵王无奈之计只得派使者前往求援。

秦军之强大非一时可破，救赵诸军虽屯兵于巨鹿北，却无人敢出面应战。

正值楚怀王苦恼之际，项氏一族少主主动请缨出战。先前因章邯杀其叔父而满心怒火，又加之手下能人辈出，于是少年人不惧一战，心怀家国天下。

此战以宋义为上将军，少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率军六万余人北上。

二世三年十月，宋义率军至安阳，竟屯兵四十六日不出，美其名曰“坐山观虎斗”，以秦赵两军相持之状，消耗两国国力，欲取渔翁之利。

少羽一心为叔父报仇，此心切切非旁人可懂，见宋义如此胆小畏缩，少羽一怒之下斩其首级。他本就是项氏一族的天之骄子，生来便是要做万军统帅，如今却因年少而屈居人下，心中本就不快。而统领竟是贪生怕死之人，更是与少羽本心相背，杀他取而代之，不过是早晚之事。

项梁死后少羽在楚军中实则地位较为尴尬，怀王有心排挤，以其年少为由夺其兵权不许其向西发展。此战又派亲信宋义与范增压制，若非范增私下与项梁少羽交好，绝不会就此反水帮助少羽斩杀宋义。

宋义一死，怀王恐少羽回彭城杀自己一个回马枪，不得已之下才封其为上将军，统兵迎战秦军。

至十二月，张耳多次催促下陈馀不得已出兵五千迎战秦军，全部阵亡。少羽派遣英布，蒲将军带领兵将二万渡河，断绝秦军甬道。

两人初战大胜，杀了秦军一个措手不及。

再后，少羽率领全军渡漳水，令全军“沉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之决心，此战若败便无退路。是以楚军勇猛异常，皆可以一当十。秦军未料楚军之中还有此等滔天战力，众人疲乏之际连连败退，章邯率军退保棘原。

少羽虽未能杀章邯报仇，然义军俘获王离，歼灭秦军上万，巨鹿之困终得以解。

项氏一族少主一战成名，天下诸侯尽归服其麾下，而后少羽率军驻漳水南，诸侯军巨鹿外，形势一瞬反转，起义军对章邯形成合围之势。

章邯站在城墙上，似乎依稀能看见远处义军的灯火。又是一年年关渐近，思及从前在咸阳他必然会与影密卫众人喝上一晚，说是不醉不归，他却从未真正醉过。这两年他领兵在外，咸阳是再没回去过，而影密卫自然随他，战争残酷，昔年的那些兄弟死的死伤的伤，怕是再也凑不齐那么多人，一同在月下把酒听风了。

他忽然记起从前有一日，君渡与钟离眛喝酒，自己因心有不甘躲在檐下偷听，后又被君渡逮了个正着，那时君渡笑话他不懂大醉一场的欢愉。

又想起来最近的一次见到君渡，也是一年多前了，她笑眯眯地请自己喝酒，两人就靠在墙边，聊了些有的没的，酒也没喝成。

如今想起来，才觉得君渡的话十分有道理，或许大醉当真能让人逃避一些事，又或许能让自己还以为，她仍然在自己身边，还会对自己口不留情。从前觉得她唠叨繁琐，现在细想起来，她与自己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真正与自己推心置腹的话并不多，若要数起来两只手都能数得完。

不过那些出口成章的玩笑话俏皮话，他现在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