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旧梦，怎忆旧梦 6

秋去冬来，年关将近。纵使朝堂之上风云变换，然对于城中百姓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传闻。

冬雪纷然落在咸阳之时，终于盼来了除夕之夜。

影密卫如同往年一般聚在将军府中，素来都是章邯与他们一起过的除夕，今年虽也如此，不过明眼人看出来，今年他们的将军似乎并不高兴。

影密卫军中禁酒，唯有此时才能放肆喝上一晚，而此时的将军也没什么架子，只管被下属们灌酒，或是和下属们拼酒。

不过今次不同以往，酒过三巡，章邯便借口不胜酒力，最先离席。

众下属也喝得醉醺醺，将军走了正好，今天他脸色不好看，话说的不多，整个气氛压抑，此时他走了，下面反倒热闹起来。

章邯走的时候顺了坛酒，三两下跃上一处高楼，于夜色中俯瞰咸阳。

万家灯火。

从前不觉得，如今才发现这千万盏灯中，竟没有一盏是为自己留的，想到此处，他在心中轻叹一声。

晓梦章邯将军为何叹气？

章邯一惊，回头见来者浅衣浅发，因天寒的缘故，披了一件厚厚的斗篷。

章邯晓梦大师？

晓梦对这个称呼显然并不满意，秀眉微微一皱，道：

晓梦章邯将军还是如此生分。

章邯微微一笑，道：

章邯大师说笑了。

晓梦裹了裹袍子，坐在屋檐上。君渡失踪半年间一直都是晓梦在章邯身边，原本晓梦超脱世俗，如今却也多了不少人情味。

她也是凡人，也会有情愫，也会有不舍。

章邯不是不知道，只不过知道了又能如何？虽说君渡数次伤他心，可他心底仍旧是存了一丝希望——希望君渡终有一日会了结自己的心愿，虽说并不期望她能回到自己身边，但是至少，若是她愿意回来看自己一眼——便已是此生最好的结局。

然等了半年，她却没有半点消息。

雁字回时，人间朝暮。

山迢水阔是她，化劫成灰也是为她。

章邯走到晓梦身边坐下，瞧瞧自己手中的酒，忽觉若只是自己一人喝酒似乎有些不合礼数，然总不能和晓梦同喝一坛，是以便将酒坛放下。

晓梦问道：

晓梦又不喝了？

章邯笑笑：

章邯突然不想了。

晓梦点点头，不与他多说。片刻后章邯忽然问：

章邯大师可否与我讲讲，君渡的过往？

晓梦面不改色，直愣愣盯着一处，良久后她道：

晓梦我所知道的，不都与你说过了吗？

章邯叹道：

章邯她很难懂，也不将一切告诉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到现在都不知道。

晓梦随即道：

晓梦她一直是一个随心所愿的人，会瞒着你做许多事情，为你好也罢为她自己也罢，从来都不愿告诉你。

章邯十分赞同晓梦对于君渡的评价，于是问道：

章邯大师觉得她这样，究竟是想让人担心，还是不想让人担心？

晓梦不懂她的人觉得她实力强横无所不能，懂她的人才觉得她笨到无可救药。

章邯问：

章邯那么大师是懂她，还是不懂她？

晓梦反问道：

晓梦章邯将军觉得她无所不能还是无可救药？

章邯不语。

他从前觉得她无所不能，而越发深入了解她越觉得她不过也是个平凡人，会难过会撒娇，也会一言不合就发脾气。

如此真实的一个人，他不知如何能用四个字就概括她的全部。

皇城中行人满街，今夜不会设宵禁，章邯站在屋顶上，凛冽的夜风扑面，他眯起了双眼。

犹待故人归，守温柔年岁。

*****

先帝嬴政子嗣繁多，有能力者不胜数，胡亥年幼，如今即位怕众人难以臣服。于是胡亥忧心忡忡了几日，生怕兄长夺其皇位，几日后下令于咸阳市中处死十二位兄弟，隔几日又在咸阳东郊碾死六位兄弟与十位姐妹，其状皆惨不忍睹。

再者，原本胡亥决定仍旧重用蒙氏，然先帝在时蒙氏素与赵高不合，赵高断不容许蒙氏一族再有死灰复燃之象。

于是请奏。

胡亥正在逗鸟，见赵高前来甚是高兴，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一同前来观赏自己的新得来的鸟。赵高向前两步，与胡亥道：

赵高奴才参见陛下。

胡亥摆手道：

胡亥赵府令何须如此多礼？快请起快请起。

赵高坐到一旁，也不说话，只看胡亥逗鸟。胡亥道：

胡亥且末人进贡的小鸟还是与中原的不大一样，这还多亏蒙将军英勇善战。

赵高记得且末一战，且末是西北方一个小部族，却受匈奴支配，时常骚|扰大秦边境，边境人民苦不堪言。而后蒙恬出战平定，横扫且末一族，自此之后且末投靠大秦，再不为匈奴所困。

至此，赵高心中已有分晓，想来蒙家战功赫赫，胡亥再重用，也非不可能。

于是他悠然长叹一声，心下已出一计。

胡亥好奇道：

胡亥赵府令叹什么气？

赵高痛心疾首道：

赵高我叹陛下仍旧被蒙氏蒙在鼓里。

胡亥仍在逗鸟，但显然心不在焉，“哦”了一声问道：

胡亥赵府令何出此言？

赵高道：

赵高昔日蒙毅为上卿，曾在先帝欲立陛下为太子之时极力劝阻，在先帝面前处处言陛下之过失。

胡亥放下逗鸟用的长羽毛，转而向赵高问道：

胡亥当真有此事？

赵高一拜：

赵高千真万确。

胡亥思索片刻，道：

胡亥如此说来蒙氏当真不可留，然思及其为国开疆扩土，只赐死他们二人便罢，不连累其宗族。

赵高再拜：

赵高陛下仁慈。

胡亥又问：

胡亥那么依赵府令看，蒙恬死后，三十万大军交于何人带领？

赵高昔日上将军王离在东郡因故遭先帝贬斥，然王离将军实力非凡，王家亦是朝中中流。依臣看，不如将兵权交于王将军。

胡亥点头同意：

胡亥此事全凭赵府令办。

赵高三拜：

赵高多谢陛下。

胡亥自登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耽于玩乐。而赵高投其所好，命罗网搜罗天下奇珍，送往咸阳宫中。胡亥大喜，对赵高更为信任，朝中之事也放任赵高为所欲为。

赵高不止一次教唆胡亥，杀朝中忠良，再换上赵高手中培植势力。以其兄弟为中车府令，其女婿阎乐为咸阳县令，皆身居要职，更是将朝中许多职位换上自己的心腹。

意料之外，章邯与赵高虽不合，却在如此变换下仍然稳居影密卫统领一职。原本章邯已经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若赵高要动影密卫，他必定与罗网拼命。不过赵高似乎是一直忙于他事，将影密卫遗忘了。

但章邯也想，如今匈奴外患仍在，国内亦有叛逆之灾，而蒙家已倒，朝中只剩王离。想来赵高也有考量，自己与影密卫是护卫，官阶不高，所行皆听命于帝王，不可有半点逾越。是以尚且留下，倘若一朝楚军起兵，好歹自己也是一方战力。